三月初一 太極殿。
盛聞立在丹墀下,他望着二十五名舉子魚貫而入,手心的冷汗幾乎浸透了袖口。
殿試原拟取前十,卻因可能的“洩題”,皇帝特意下诏,着三省長官及禦史台官員列座監考。
本朝未設尚書令,故而來的是六部尚書。
盛聞幾乎是百分之百地确定,策論題目中必有一道,涉及火器。
皇帝秘令工部在京郊設火器營,這次親耕也是借此閱兵,向四方宵小展示肌肉。
這件事連三品以上官員都未必盡知詳情,偏生這十二份卷子個個寫得頭頭是道,也難怪皇帝疑心他提前洩了題。
“殿下瞧着比考生還緊張。”吏部尚書鄭良弼湊過來和盛聞搭話,“臣聽聞您在陳州領着百姓修運河時,都沒見這般忐忑。”
盛聞苦笑,修運河隻需防着哪天大雨河堤潰塌,哪裡漏了補哪裡。
哪像此刻要随時防着十二顆腦袋莫名其妙地落地。
“殿下今天來得早。”禦史中丞李崇晦立在一旁,他的話語裡頗有點陰陽怪氣。
盛聞睨了他一眼,低頭扣指甲,“李大人可是困了?”
“臣不困。”李崇晦嘴角抽了抽,他堅持說了下去,“今日殿試二十五人有半數都曾就讀于清華園,殿下來得這樣早,可是擔憂自己的學子?”
“他們不是孤的學子。”盛聞糾正他,“他們是國子監的學子。”
他還能不知道這些禦史想幹嘛?從他去陳州就開始罵他,過完了年還锲而不舍地罵,簡直是勞模。
李崇晦已經算是委婉的了,換了其他幾個禦史搞不好這個時候已經把唾沫星子噴到他臉上了。
這招盛聞從前見多了。
盛董,您能不能就科舉洩題的問題正面回應一下?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盛聞道,“你這樣誣陷孤,孤百口莫辯。”
我的回答是無可奉告。
你越是正面回答他,反而容易被對方抓住纰漏,斷章取義地搞些博人眼球的新聞,倒不如什麼都不說。
“陛下駕到——”
李崇晦還欲說什麼,樂聲驟起,皇帝身着明黃衮服,在十六名禁衛拱衛下步入殿内。
衆人紛紛俯身行禮。
“免禮。”皇帝擡手示意,“諸位學子既入金銮,當知朕設殿試為何。”
“今日三題,皆關實務。”皇帝道,“首題:論兵農分治與屯田制之利弊。次題:若火器國有,當如何防工匠藏私?”
“末題。”
“朕欲開海禁通商,爾等以為當如何設卡征稅?”
皇帝話音剛落,殿内便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二十五名舉子裡,有幾個瞬間臉色蒼白,額頭冒汗。
盛聞瞥了眼身側的幾位朝廷重臣,幾隻老狐狸老神在在,看不出表情的變化。
什麼玩意。盛聞心說,我透題是假的,你們透題竟是真的?
“都動筆吧。”皇帝揮了揮手,銅漏翻轉,開始“滴答”作響。
荀蓮坐在最前排,他面色鎮定,鋪好宣紙後先磨了半盞墨,才提筆在卷子上工工整整寫下題目。
少年手腕穩得很。
盛聞挑眉,他在清華園教過學生們一些面試小技巧,若是進了考場頭腦一片空白,可以先按照自己的習慣将所需的文房四寶重新排列,趁這機會順便理清思路。
這份心性打磨得倒是愈發沉穩了。
“鄭大人。”皇帝開口,“提及海禁,你老家鄭州,近年可有商船靠岸?”
“回陛下的話。”鄭良弼鎮定自若地答道,“鄭州乃内陸州府,怎會有商船靠岸?”
“哦?”皇帝挑眉,将視線重新投回到衆考生身上,“那興許就是朕記岔了。”
盛聞始終将目光放在最初面色大變的那幾位舉子身上,其中一人冷汗涔涔,幾乎握不住筆了。
不中用啊。盛聞在心中搖頭,心理素質未免太差。
銅漏滴到三刻,盛聞聽見右側傳來“啪嗒”一聲輕響。
循聲望去,隻見那舉子手中毛筆突然墜地,墨汁在地上洇開一團黑影。
這小子從宣旨時就不對勁。盛聞眯起眼睛,并未開口。
所有人現在都把注意力集中在盛聞身上,他便離得遠遠的,一言不發,看他們還能說出什麼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