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彥蹲在尚滋味後廚,看新上任的面點娘子揉面。
案闆上擺着新制的“和面機”,面點娘子在旁邊搖動着一根包着棉麻的滾軸,面團便會在竹屜裡自動翻滾。
“盧公子這是做甚?”娘子開口問道,“怎麼最近日日都往雲來街來?”
盧彥擺手不答,他看向後廚牆上挂着副“劫富濟貧”的牌匾,隻覺得還是不要問為好。
“盧公子,您要的桑椹蛋糕好了。”小厮捧來一隻漆盒,白生生的蛋糕上塗了紫色果醬,看起來令人食指大動。
盧彥接過道了謝,揣着個小本本從尚滋味的後廚走出來。
尚滋味是太子名下的點心鋪子之一,從前的招牌桔紅酥每天限量,一天就賣幾十盒,如今一日能做好幾百盒。
沒了桔紅酥,倒也不是沒有其他招牌了。
每個月都換着花樣來,這些日子賣青團,過些日子改賣桑椹制成的蛋糕,隻賣一季,過了日子就沒有,生意依舊很好。
據說現在兩個掌廚的娘子從前還是土匪出身呢。盧彥一樂,現在真是編故事都不打草稿了。
“盧公子?”
“甯公子。”盧彥擡眼,見是甯直連忙打了招呼,兩人分别見禮,“甯公子怎麼有空過來?”
“荀蓮得了狀元,我受殿下之命,給他帶幾份點心。”
“我剛出來,可需要推薦?”盧彥忙道,他和荀蓮也算有幾日同窗之情,正巧走動走動。
“不必。”甯直道,“殿下吩咐,給他買五十份糍粑。”
糍粑?為何是糍粑?盧彥奇道,“怎的沒聽見風聲?旁的狀元郎這時候可該大擺宴席了。”
“荀蓮病了。”甯直隻好道,“從宮裡一出來就病了,這屆二十餘人,如今病了大半,任誰也沒心思慶祝。”
盧彥便打消了去拜訪的念頭,兩人便就此揮别,甯直拎着糍粑去了荀家。
荀家雖仍保持着低調,但家中的下人均一副喜氣洋洋的模樣,想必是沒少拿賞錢。
荀蓮在自己的院子接待了甯直,後者一眼便看出他臉上搽了厚厚的粉,用來假裝生病。
“聽聞你高中狀元,陛下給了你一個兵部員外郎的差事。”甯直道,“眼看就要一飛沖天,我特來給荀兄道喜。”
兵部員外郎是個從六品官,對于一個剛踏入官場的舉子來說,這官位真不算低了。
“甯兄就别提這些了。”荀蓮忙推拒,主動為甯直斟茶,“殿下特意讓甯兄過來,可是有要事提點?”
甯直推了推面前的糍粑。
荀蓮想了想,不由得失笑,“殿下是想把我的嘴粘起來呢。”
“請甯兄教我。”荀蓮起身一禮。
甯直并未受荀蓮這一禮,他在心中理順了思路,慢慢地講了起來。
盛聞被皇帝抓去強行把腦子裡的東西倒出來了,隻來得及跟甯直說了幾句就匆匆離去了。
甯直開始自由發散,他自盛聞留下的隻言片語中試圖描述未來可能的改變。
…
官營作坊裡的奴婢被訓練成了專門負責某個工序的熟練工,對官府的人身控制便會慢慢變松。
這些熟練技工不好随便替換,朝廷可能會按月發工錢代替原來的勞役。
不少農民聽說能賺錢,就離開土地來做工,成了靠手藝吃飯的人。
過去“士農工商”的社會等級慢慢亂了套,原本排在末尾的商人,手藝人裡,有些人借着這股勢頭發了家,成了新貴族,開始挑戰那些世代當官的大家族在官場的壟斷地位。
年輕力壯的人都跑去城市裡做工,家裡隻剩下老人和婦女,隻能經營較小的農田。以前“男耕女織”的家庭模式也逐漸一點點瓦解。
在未來的日不落帝國,類似的場景被稱作“圈地運動”。
有人也管它叫“羊吃人”。
“這…”荀蓮頭上逐漸冒出了冷汗。
在皇帝面前都能強行鎮定心神的荀蓮,終于難以保持冷靜,他被甯直所描述的未來震撼了,“日後大雍會怎樣呢?”
甯直搖了搖頭,他蘸着杯子裡的茶水,在桌上寫了一個“反”字。
“殿下需要我做什麼?”荀蓮連喝了好幾口茶水壓驚,才問出這句話。
“尚且無需荀兄做什麼。”甯直不語,他隻笑了笑,“這是我的職責,興許再過幾年,殿下會當面和你談這件事。”
篡位?篡位哪裡有造反好玩?甯直心道,讓天下人造自己的反,上至三皇五帝,下到今朝,也未曾有這樣的太子。
如此少見,他當然要跟着幹了。
“我此來是為了問荀兄另一件事的。”甯直道,“荀氏商行遠銷海外,你可聽家中長輩提起過,當年廢太子倉皇出逃,那艘名為振遠的船最後是在哪裡沉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