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回事?”禦史中丞李崇晦接了皇帝的暗示,張口呵斥道。
那舉子的硯台歪倒在金磚上,墨汁順着磚縫流了一地。
“回、回大人,小子手滑…”舉子啞然。
皇帝起身,盛聞連忙上前半步,宮中的安檢比貢院嚴得多,在貢院尚且隻是隔着衣服摸一摸有無夾帶,入宮可是要全部脫光的。
說歸說,若是此時此刻這舉子給老父親一個滑鏟,不說其九族還能不能保住,老頭多少得摔一個腰椎間盤突出。
“孤瞧着你不是手滑,是心亂了。”盛聞喝道。
殿内驟然寂靜,皇帝拍了拍盛聞的肩,示意他不必緊張。
侍衛将那舉子的試卷拿起,遞到皇帝手中。
“頭兩題寫得花團錦簇,偏生這道海禁題留白了半張。”皇帝咂了咂嘴,“原是朕的不是,不該連夜改題。”
“陛下息怒!”衆人立時跪地叩首,齊聲道。
這原是因為,負責閱卷的大臣們需在殿試前一天聚集到文華殿偏殿,秘密拟定考試題目。
他們先列出八個題目标題,呈給皇帝選定其中三條,然後按照這三個題目正式拟定考題内容,密封好再交給皇帝過目。
當天晚上,禁衛統領會嚴格巡查周圍,防止有人洩露題目。直至第二天淩晨,試卷才印刷完畢。
不過一夜之間,題目就洩露了出去。
盛聞跟着跪地,他猜得到十有八九又是皇帝故意設下的陷阱,偏偏每次都有傻子往裡面跳。
宮裡剛剛選進來一些宮女,正是混亂的時候。
“帶走。”皇帝擡了擡手,立時有侍衛抓住那舉子,強行将其拖了出去,還不忘堵住了他的嘴,以免影響了其餘舉子的作答。
剩餘考生噤若寒蟬,皇帝仍不緊不慢地撚着手中的翡翠佛珠,一聲不吭。
氣壓越發低了。一群半大老頭陪着滿殿的舉子跪了一排,空氣陰沉地能滴出水來。
任誰還能在同場考生被突然抓走,十有八九要處死的情況下還能安心答題?
盛聞跪得筆直,他盯着面前廊柱上的盤龍,眼神堅定地仿佛要英勇就義。
盛聞是不會告訴這群壞老頭的,昨晚他連夜從庫房裡取了兩條皮子,緊急做成了護膝。
别說跪一刻鐘了,他能把這群老頭全熬暈。
銅漏又滴答數聲,盛聞餘光瞥見右首第三位舉子手下的宣紙簌簌發抖,隻聽“咕咚”一聲,那人眼睛一翻,昏厥倒地。
皇帝都懶得開口了,他懶洋洋地擡了擡手,立時有宮人将那暈倒的舉子擡走。
“陛下。”禮部尚書王景賢往前膝行了幾步,“臣觀數位舉子都神色不佳,不若讓他們稍作休息…”
盛聞一禮,示意自己要發言,“王大人家不是祖墳冒青煙了嗎?怎麼這麼快就從老家回來了?”
這些世家大族都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崔家示弱,不少和崔家有姻親的官員都推說生病或是“祖墳冒青煙”,以表達一種無聲的抗議。
盛聞不吃這套,直接提拔了禮部侍郎李端主持科舉,王景賢怕是自己的位置不保,此時開口,給舉子們賣好。
“殿下。”王景賢作苦口婆心狀,“這可非仁君所為啊。”
“若說殿試洩題,與六部尚書都脫不開幹系。”盛聞低頭看着自己的膝蓋,壓根不搭茬,“吏部,禮部,戶部,更是直接相幹。”
盛聞用憐憫的眼神瞥了眼正在裝透明人的鄒永昌,這位戶部尚書剛被皇帝罰奉半年,正是老實的時候。
“孤敢自請廢除孤的太子之位,閉門靜修,直至真相水落石出,因為孤問心無愧。”盛聞看向王景賢,“不知王大人現在敢自請緻仕麼?”
王景賢幾次張口,半截話又吞回了肚子裡。
頭頂上這三品官的官帽是他鑽營多少年得來的,哪能為了跟一個小兒鬥氣就舍了?
他早該知道的。王景賢懊悔地在心裡抽自己嘴巴子,太子都卷了多少人了,你為何要當面和他作對?
“别說這種蠢話。”皇帝這才開口,“諸卿,起來吧。”
這種蠢話。衆臣一邊謝恩,一邊在心裡念叨了一遍皇帝的話,是說王景賢說得話蠢,還是說太子“自請廢除太子之位”的話蠢?
“便從你開始吧。”皇帝随手一點,點中了荀蓮,“你會試的卷子裡談及火器國有之策,為何要提及匠戶輪值制?”
荀蓮深呼吸了兩下,起身一禮,“回陛下,臣曾見京城中有鐵匠鋪,鐵匠晝夜鍛刀,爐工多有咳血之症。若工匠久坐一處,易生倦怠,亦難防私鑄。”
“輪值如流水,既斷結黨之弊,又可令技藝互通。”
好。盛聞在心中暗贊了一聲。
什麼叫套公式?這就叫套公式!
皇帝問若是火器國有如何防止匠戶藏私,便再借自己已經掌握的例子将話題重新帶回自己的領域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