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試考實務,才是給咱們這些見過民間疾苦的人活路。”
姚諒正用茶蓋撥弄浮沫,看似閑逸,實則耳尖微動,将樓下每一句議論都收進心裡。
她輕輕敲了敲竹椅扶手,遞出一個信号。
“這位王兄可知,上屆秋闱舞弊,房師收了多少冰敬炭敬?”一人混在舉子中高聲道,“前些日子崔家被抄,某家表哥在刑部當差,親眼見抄出的地契鋪滿半間屋子,半人高的珊瑚,拳頭大的珍珠…”
眼見那人說得越來越離譜,姚諒趕忙又敲了兩下竹椅的扶手。
“殿試若由陛下親斷,至少能篩掉三成靠門第鑽營的...”那人接到信号,轉口道,“咳,當然,像王兄這樣的真才實學,自然不怕考實務。”
王姓舉子的臉色青紅交替,姚諒望着他攥緊的拳頭,“掌櫃的,再來壺碧螺春。”
福茗樓的掌櫃哈着腰上來,為姚諒斟上了一壺碧螺春。
姚諒偏過頭,雲來賣蔔的瞎子正敲着銅鑼過街,竹杆上也新添了根紅布條, “測殿試三甲,不準不要錢!”
姚諒不由得笑了,她漫不經心撥弄着茶盞,“聽雨軒和金縷衣的兩間鋪面,在陛下親耕祭天之前能不能拿下來?”
“姑娘放心吧。”掌櫃的躬身道,“聽雨軒的吳媽媽昨兒個剛收了咱們五十兩銀子,金縷衣的掌櫃今早還來喝了茶——”
他眼角的餘光掃過樓下攥拳的王姓舉子,壓低聲音,“祭天前準能按姑娘說的,讓那兩處鋪面換招牌。
“不急。”姚諒道,“既然兩位掌櫃的會來事,咱們就順其自然。”
既然崔珩是餌,總該有條更大的魚在水下。
這滿朝文武,到底有多少暗中和廢太子的舊部聯系上了,又有多少根本就是他們的人?
姚諒瞥見一個人影,從竹椅上坐直了身子,向下看去。
那人攥緊拳頭又松開,正是盧彥。
他聽着鄰桌對崔家抄家的誇張描述,喉嚨發緊。
那所謂“半人高的珊瑚”他也見過,去年崔老夫人壽宴上,那珊瑚就擺在正廳。
“盧公子臉色不好,可是身子不适?”姚諒的聲音傳來,驚得盧彥立時擡頭。
她撥弄茶盞的手頓了頓,邀請道,“碧螺春醒腦,嘗嘗?”
盧彥勉強笑了笑,登上福茗樓的小二樓,他接過茶盞,指尖卻不由自主地發抖,險些潑出了杯裡的茶水。
“盧公子如何看?”姚諒問,“關于殿試的事。”
“殿試考實務,對寒門子弟是好事。”他在“寒門”二字重讀了一下。
他的目光掃過姚諒,隻見她嘴角微揚,似笑非笑。
福茗樓碗盞裡盛的是珍珠奶茶,收銀用得是東宮銀元,他屁股底下坐得是盛聞推廣的所謂“太子凳”。
太子看似什麼也沒做,實則他的影響力早已擴大了到了民間。
姚諒是位平民公主,更是太子心腹,自然對此是樂見其成。
“殿下同我說,你有意娶崔姑娘為妻?”姚諒問,“崔氏案雖還未結束,但崔姑娘一直都在清華園中讀書,連京城的宅邸都鮮少回去,自然不可能勾結反賊。”
“出獄後…哦,殿下如今将一些活計交給獄中罪行較輕的犯人做,她很快就能出獄。”
“我的意思是說…”姚諒沉吟片刻,“不需要你娶她,她日後也能讨得了生活。”
盧彥放在茶盞上的手驟然收緊,茶盞邊緣的青瓷紋路硌得他指尖生疼。
那句“不需要你娶她”像根細針,細細密密地紮進了耳骨。
“校長…旁的我不清楚,但那座珊瑚我是見過的。”盧彥無意識地将茶盞底在竹桌上碾出細微的響動,蓋住了他壓低的聲音,“那珊瑚并非崔家舊藏。”
盧彥換了稱呼。姚諒撥弄茶蓋的手頓住,她瞳孔裡的光驟然冷了下來。
“那珊瑚從海上來,據說是底下人的孝敬。”盧彥喉結滾動,“那麼大的珊瑚實在少見,家父和我都有些好奇,因此多了解了些…”
“運珊瑚來的商船,打出來的旗号是振遠。”
“振遠。”姚諒思索片刻,這名字實在很熟悉,隻是她一時想不起來了。
樓下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她的思路頓時中斷,原來是一言不合,那王姓舉子拍案而起,摔碎了兩隻碗盞。
她指尖輕叩桌沿,小二立刻晃了過去,将瓷片碎末掃進簸箕,抓着那王姓舉子讨要賠償。
“幾日後殿試的實務題。”姚諒繼續問道,“若是考海運利弊,盧公子覺得,那些主張‘禁海固防’的大人會怎麼想?”
“這我卻不知道了。”盧彥苦笑,“珊瑚雖少見,但也不是非要不可,家父後來未提,我也一時把這件事抛在腦後了。”
“既如此,我會去查。” 姚諒颔首,“多謝盧公子了。”
“願你我二人都能得償所願吧。”
盧彥低頭告退,姚諒叮囑了句,“路滑,盧公子不妨讓小厮打盞燈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