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歲的五皇子穿着簇新的錦緞袍子,卻像隻脫缰的野狗,發帶散了也渾然不覺,笑聲比戲台上的鑼鼓還要響亮。
“就像賢妃娘娘生五弟時,若按兄長寫的衛生手冊,再晚上那麼一兩年…”盛芃芃目露憐憫。
“許是年紀還小。”盛聞替弟弟找補,“再大些就好了。”
崔珩趁着全場人都幫着五皇子去抓貓,偷偷從威亞上下來,他揉着被勒得生疼的腰站在一邊躲懶。
肯定是青了。崔珩扶着腰直抽冷氣,今天晚上得敷點藥。
盛聞和盛芃芃聊了一會兒,戲也很快要開演。
盛聞推說有事,将盛芃芃支開了,後者乖覺,将來拜見太子的其餘皇子公主也打包帶走了。
見兄弟姐妹們離去,盛聞深吸了一口氣,轉身向陰影中的人跪了下去。
陰影中傳來一聲長歎,富貴人家打扮的皇帝站起身,扶起自己的兒子,“你這是何必?”
“回父皇。”盛聞低着頭道,“崔氏借女校簡化字之事向兒臣發難,兒臣是不得已反擊。”
“女校也好,簡體字也好,隻有這件事兒臣絕不會退上哪怕半步。”
“為讓他們在其餘弟弟們成長起來能老實幾年,兒臣不得不劍指他們扶持的四弟…和梅貴妃。”
“這是公。”
“于私。”盛聞認真道,“兒臣已經沒有了母親,兒臣不想讓甯直也沒有母親。”
“隻是…”盛聞道,“當年父皇對宸妃的處置,是顧忌到平樂甯氏,兒臣若是将此事挑明,會讓父皇難辦。”
“但你還是做了。”皇帝平靜地回答。
“是的,我做了。”盛聞道,“因為這件事隻有兒臣能做。”
知道這件事的除了梅貴妃,宸妃和皇帝,隻有作為穿越者的盛聞和重生的姚諒甯直。
為了盛聞能順利登基,如果沒有恰好的時機,甯直會把這件事一輩子爛在肚子裡,頂多偷偷去冷宮看望宸妃。
姚諒就不必提了,雖然她現在是皇帝義女平陽公主,她并沒有合理的理由去撈一個冷宮棄妃。
隻有他能,所以隻能他來做。
就像甯直不願讓盛聞為難,盛聞也不願讓甯直為難。
這一槍開得悄無聲息,足夠給梅貴妃狠狠一擊,甚至崔珩壓根不知道自己已經做了幫兇。
“為臣,令主君無顔,乃是不忠。為子,貿然言父之過,則是不孝。”
“兒臣不忠不孝,故請父皇責罰。”
“你不是給老七講了嗎?”良久,皇帝道,“老七是白鵝,你就不是了嗎?”
“我要想殺你,你早就已經死了八百回了。”
皇帝招手,“過來,坐我旁邊。”
盛聞挨着皇帝坐下,暗衛默契地出動,将這棟小二樓密密地圍了起來。
“今日這些話,我隻和你說一遍。”皇帝道,“今天在宮外,我是盛聞的爹,過了今天,我們先是君臣,後是父子,你要謹記。”
戲曲的聲音吱吱嘎嘎地響了起來,父子倆的交談隐沒在絲竹聲之中。
“我把老大老四扔進戶部吏部半年多,朝堂上的大皇子黨和四皇子黨都快能分庭抗禮了,連老五和老六都有人支持。”
“這幾個心眼子多的像蓮藕,你呢,像棵甘蔗。”
“除了東宮那幫上不了台面的人,你還有什麼底牌?”皇帝道。
“我說他們上不了台面,你就生氣了?”皇帝擡手戳盛聞的腦門,“你看看你,生氣了又能怎樣?”
“行正道,為正事,做正人。”皇帝道,“聞兒,不管你願不願意,你都是太子,你必須舍棄一些東西。”
“我知道你是個有小聰明,更有大智慧的孩子,這些旁門左道,旁人可以行,隻有你不能。”
“你娘走的早,這麼多皇子公主裡,你是唯一一個我親手養大的。”皇帝道,“先帝因服食丹藥而死,我的母家勢力不強,被衆臣擁上皇位,直到二十歲才真正親政。”
“你生下來就是太子,既是因為我确實愛你們母子,也是因為我不想我的繼承人再如我一樣,被衆臣挑挑揀揀,當成掌權的傀儡。”
“你必須要做到。”皇帝攥了一下兒子的肩膀,“因為你是我的兒子。”
“做太子就一定要舍棄一些東西嗎?”盛聞輕聲道。
“是的。”皇帝回答。
“可是。”盛聞把頭靠在了皇帝肩上,“爹,你不在可舍棄的那部分裡。”
“會是的。”皇帝擡起手,揉了揉盛聞的腦袋,後者還未束發,隻梳了一個軟乎乎的發髻,“下次不必和我說這些了。”
“耶耶。”盛聞久違地喊了他三歲之前對父親的稱呼。
“嗯?”皇帝回了一個疑惑的鼻音。
“因為我愛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