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歲那年,陳诩開始害怕生病。
他幼時體質不大好,出娘胎就弱。母親馮玉懷他時辛苦,七個月還在店裡忙活。妊娠反應大,臨近生産也就一百斤出頭。
所以陳诩出生時剛五斤,最小的嬰兒衣服穿身上都大。孩童時期頻繁感冒咳嗽。
後來獨自生活,小病像感冒發燒類,在家裹被子睡一覺,等大汗淋漓地再次醒來也就退了燒。
再嚴重點就爬起來戴個口罩,癟着肚子去藥店買藥,回來就着涼水吞服了。
涼水喝進去激得胃筋攣,不一會再面色不好地去衛生間吐。吐完回來接着睡,如此反複。
就是不去醫院,連診所也不去。成長那些年裡挑食,不吃許多東西,并沒有長多少肉。
“辣,”他躲那兜頭的巴掌,“媽媽,我舌頭疼。”
“菜椒,根本沒辣味,”那時馮玉還沒有失控沖到理發店剪去那頭長發,腦袋後紮根長長的馬尾,“你又給自己挑食找借口!”
在陳诩有限的記憶裡,家中基本大多數時間隻有他與馮玉兩個人。而馮玉往往沉默不語,往哪一坐就開始發呆,很少與陳诩交談。
但陳诩話多。會說話後他先是黏着馮玉講,軟聲軟調:“媽媽。””媽媽飯飯。”“媽媽也吃。”
再之後變成脆生生的:“媽媽,樓下有兩隻小狗打架。”“我得到了一朵小紅花!”
“媽媽,我從那個鐵欄杆上往下滑,摔倒了,你看我的腿。”
得不到回應。陳诩自己給膝蓋貼上創口貼,也無所謂,跑回房間玩玩具。
之後他會把話對着玩具講,對着植物動物講。陳诩挺會自娛自樂,一個人也玩得挺開心。
安靜的家充斥着陳诩的聲音,馮玉訓他:“能不能安靜一點?到底從哪來那麼多話要講?”
陳诩就跑出去玩,天黑了再回,旁邊小朋友一個個被喊回家吃飯,馮玉不會喊他。
等到餓了他再自己回家,後來樓道燈壞掉,陳诩回家就要早一些。怕黑。
嘴甜,臉巴掌大點,漂亮。無論搬到哪住,附近的大爺嬸嬸都好逗他玩。
但大爺嬸嬸并不喜歡馮玉,“清高,”陳诩聽見他們這樣評論,“美院畢業的大學生,眼睛長在鼻孔裡。你看平時出來跟别人打招呼嗎?”
“男的欠人錢,還不上到處躲,這不是又搬到這來了。”
于是陳诩不再經常溜出門去,待在家裡擺弄玩具,看馮玉坐在陽台的單薄背影。
看那塊被陳銘生砸掉塊角的畫闆——紙張在炸開毛的筆下漾出五彩斑斓的绮麗。
再被撕成一塊塊碎片,扔進和了水也化不開的幹涸顔料罐。
最後一起丢到樓下的垃圾車裡。
常在外地的陳銘生難得在家中吃飯,馮玉坐對角線。陳诩往自己嘴裡塞一大勺飯:“你們知道這次考試有多難麼,老師說超綱了,九十多分一共就三個人。”
碗筷碰撞聲,兩個大人頭也不擡,漠然不語。
陳诩不看眼色似的絮絮念:“我的分排年級第一呢,美術老師還說我畫畫有天賦,色感好,可以重點培養。”
“畫什麼畫。”陳銘生突然愠怒,拍桌子,矛頭立轉,“你踏馬明知道我過敏,為什麼每次都要放?每一次!”
挂着青椒的木筷落在地,馮蘭也摔了碗:“那你就别吃,就自己做!回來這半個月你去過店裡一趟嗎?”
“我有事!”
“你有什麼事,除了跟你那幫朋友鬼混,腦袋一熱給人家做擔保還能有什麼事?這次還要賠什麼?”
“和你有什麼關系?”
“孩子不是你的?”聲音尖銳。
“誰都能管我,但你沒資格,馮蘭。”陳銘生站在殘羹狼藉中用手指着對面的女人。
“你自己選的,是你自己要跟着我過的。”
馮蘭不說話,隻發抖。陳诩抱着碗站在旁邊,低頭往嘴裡扒涼掉的飯。
“你馮蘭記清楚,當年你走投無路要跳橋,是我陳銘生路過救你上來。”
男人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繞過陳诩:“你弟欠債你爸逼你還,踏馬的最後是我陳銘生幫你還清的。你記清楚。”
“這麼多年了,才女,”那是種聽不出意味的嘲弄,緩慢的惡毒的,“猜猜為什麼我唯獨對着你,才用得着買他達拉菲?”
摔門聲。陳诩沒擡頭,還是扒飯。
碗底堆着幾個沒撿出去的幹紅辣椒,他夾起來塞嘴裡。一口下去血液湧上大腦,臉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