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通了,綠燈。陳诩越想越心煩,發動油門,一腳下去。
前頭巷口倏然竄出個小孩,貨車車身比面包車高,矮矮的差點沒看着。他心下一驚,當即去踩刹車。
“咣——”
還沒來得及爆句粗,陳诩就在巨大的撞擊力下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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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睜眼人躺在醫院病床上。右腿吊起來,打了石膏。
他低頭。手在,腿在,腳在,一切都在。
周見山也在。人在床邊方凳上坐着,不知道他已醒來,單是悶頭不語,脖子垂着。
“嗳。”他說,一張嘴嗓子啞,扯着嘴角也疼。緩了下問:“小孩呢。”
聲音喑啞難聽。周見山騰一聲站起來,先是上來看他的狀态,從眉毛到下巴仔細瞄了一圈,又看了眼旁邊的儀器。
才伸手比劃。比劃一堆,速度挺快。出來得急沒有帶本子,醫院病房也沒有能給他寫字的筆跟紙。
往常陳诩基本回來得都不算早。如果傍晚六點多沒回來,那就是跑得遠途,得十來點才能到家,再早也得九點多鐘。
周見山沒手機,兩人沒有任何聯系方式。所以一般九點整時周見山就會去巷口等,雖然陳诩說不用等,但他還是想等。
一天沒見着人,他心裡空落落的,想早點看見陳诩。現在陳诩十一點多點就關燈上床了,大概是累,又大概是知道他困。
陳诩擡眼看啞巴。衣服應該随意套了件,帽子還在領子下壓着,腳上穿着涼拖鞋。
“沒撞到就行,”他操着難聽的嗓子,“我要喝水。”
周見山就給他倒水,陳诩醒來前他從水房打好的,杯蓋提前擰開散熱。
陳诩偏頭一看,啞巴手裡拿着他的保溫杯,還是幾年前社區搞宣傳活動時發的。
連他都不知道自己塞到哪個犄角旮旯裡來着。
“草,”陳诩挑眉,“刷了嗎你,幾年沒用了。”
周見山點頭,小杯蓋裡倒了點水,晃兩下。手心攤開在上面試試,再遞過來。
陳诩要坐,周見山沒讓。要去拿那杯蓋,對方避了下。
陳诩嘿了聲。再一看,啞巴那平時對着他笑的臉現在毫無笑意,簡直可以說是闆着。看着真挺兇。
陳诩感到有點莫名其妙。自己腿折了,他啞巴氣成這樣幹嘛?這跟小時候在哪摔一跤回家後還得被家長罵有什麼區别?
燈光白晃晃的。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周見山鬓角的青皮已經不那樣光秃秃了,長出了一層短短的硬茬。
“我手又沒斷,”陳诩說,“怎麼了,臉臭成這樣,有人欺負你了?”
周見山不點頭不搖頭。嘴角下壓,眼皮垂着。
一手拿那裝着溫水的杯蓋,另隻手朝他腦袋後不由分說地一托。
陳诩感覺自己脖子底下頓時傳來股穩重又踏實的力,這力将他整個人朝那半個懷抱中攬了過去。
他想,原來周見山的手還挺大。手掌攤開可以托住他幾乎一整塊後背。
陳诩感到有點困。他打了個哈欠,睡眼惺忪,突然有點說不上來的情緒。
說難過不至于,說委屈又顯得矯情。他聲音很淡,尾調像周見山的嘴角那樣向下壓:“你在生氣嗎,我是為了躲小孩。”
陳诩從淚眼中很近地看到周見山的喉結和下颌。
緊接着杯壁貼到他的唇邊,停了會。等他将嘴張條縫,那溫熱的水才順着杯壁喂進他嘴裡。
他實在太渴,水滴到唇邊像滴進一片沙漠裡,落下去就蔓延着消失了。
陳诩很快将那水吮吸着啜飲完,喝得啧啧響。什麼濕潤的東西落在他已經紅潤起來的唇邊。
他伸舌頭舔了舔,鹹滋味,不是他的。杯蓋挪開了,頭頂那雙黑色的眼睛反複眨動着,周見山眼圈發紅。
就那樣低頭安靜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