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一舟拍了條狗。狗兩條耳朵長長耷拉着,眼珠子滴溜溜圓。
“新成員。”
他點了個贊,打個哈欠搓把臉。車窗降下來點,座椅朝後拉,仰着頭抽了根煙。吹了會覺得涼,又搖上去。
車内一股淡淡酒精味,他就那樣睡着了。
秋老虎,陳诩早上出門穿得不多,白天在外跑一天。這會才趟着涼,鼻子癢。
皺眉打了個噴嚏。他拔鑰匙下車,甩上門:“倒是聰明,知道出來找。下回不用找,你睡你的,我回來不回家上哪去啊?”
周見山點頭,遞給他件薄外套。陳诩也不客氣,接過去穿上。本就是他的衣服:“我櫃子裡不是還有幾件麼,你穿着小不小?冷你就穿。”
最近周見山的“話”變得稍微多了些。
黑皮小本子的使用頻率高起來,啞巴時刻将本子裝在口袋裡。
身側筆尖沙沙響了會,陳诩偏頭。
「一點小。」
兩人過馬路。路上沒人,太晚了。
“将就穿吧,”陳诩聲音有點倦意,“你哥我快發工資了,這個月跑得勤能拿四千多,拿到手帶你買衣服去。”
他近來已習慣用哥自稱。狹小的居住環境好像很容易滋生親近,盡管不情不願,陳诩還是不止一次感到了一點相依為命的錯覺。
他們的命神奇地綁在一起,在此刻。并且會随着時間流逝愈加緊密,會斬不斷,像海底的水草那樣雜亂隐秘地纏繞在一起。
愈纏愈緊,體積越來越大。永永遠遠,到他們被燒成同一團灰。陳诩吓了一跳,反應過來後背部泛起層細細的汗。
他之前沒考慮過那麼多那麼遠。陳诩微微偏頭,視線略向上看了眼啞巴的臉。
這段時間陳诩時常從這個角度看到周見山的臉。鬓角,下颌,再到脖頸,喉結。
小麥色的臂膀,蓬發的肉/體從自己那清倉甩賣攤子買來的英文T恤底下映出來。
沙沙響。
「找工作。」本子上寫着。
周見山認真看着他,不一會又低頭寫,舉起來:「哥,我賺錢。」
陳诩的肩頭随那漸弱的亂鼓敲打聲懈下去。大概今晚确實太累,人一累就會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行啊,”路燈将二人影子拉得長,“找呗,明兒我配把鑰匙,你帶身上,我不在家你記得鎖門。”雖然也不知有什麼能被偷。
進小巷了,兩道腳步聲空蕩。周見山點頭,拖鞋啪嗒啪嗒響。
陳诩每天早出晚歸,周見山一個人在出租屋裡。天蒙蒙亮時周見山會率先從睡夢中醒來。
他醒時陳诩還沒醒。窗外有淡淡的光,他輕翻個身,借這微光安靜注視着熟睡的男人。陳诩睡眠不好,這是周見山搬進來後很快發現的一件事。
眉頭微蹙,偶爾從喉底發出極弱的碎聲。幾根發絲耷拉在垂着的眼睫上。陳诩實在太瘦了,鎖骨凹陷明顯,下巴窄。
像是從他到來之前,陳诩并未好好吃過飯。
這麼沉沉注視大概十來分鐘,鬧鐘會響,眼前人閉眼摁掉手機繼續睡。周見山翻身回去,輕柔的鈴往往響四遍,陳诩才會坐起身。
然後他會感到身邊安靜一會。微偏右看,右邊那蜷個人影。陳诩将臉埋在膝蓋上,把自己團成個緊巴巴的球。
這麼坐幾分鐘,才終于動了下,擡手随意揪起後腦勺的頭發。
陳诩跨過自己下床。衛生間有水聲,刷牙聲,幹嘔。周見山不太懂這關系着身體的哪個部位,或許是胃,也或許是神經。
不一會人出來,抓茶幾上的鑰匙。幾串鑰匙叮鈴鈴響一會,響聲從屋裡到院子。
關門。房間重歸寂靜。
周見山睜開閉着的眼。
陳诩不算開心,有心事。在大多數時候。周見山則相反,在大多數時候他沒有什麼想法,進食,飲水,純粹得很,生存似乎是他的本能。
活下去。無數個日夜周見山看天上的繁星,聞草木莊稼,泥土交織的塵世味。活下去。
他向上挺拔着生長。周見山伸出手,指尖冒出細小的根須。
一厘米。周見山數,半厘米。
他隔着這半厘米的距離,在熹微晨光裡,用手指隔空觸碰熟睡着的陳诩的臉。
一點點一寸寸描摹。他的根須長進哥的身體裡,從額頭到直挺的鼻梁,從有規律的呼吸向下至兩片薄唇,在那幾顆雀斑處落地生根。
他吸食哥的血液,哥汲取他的養分。
哥。周見山第無數次将這個字輾轉在舌尖,用他恍若老舊火車頭的聲帶在生鏽幹澀的鐵軌上運行。
無聲,出租屋裡隻有難覓喑啞的氣音。哥。
周見山閉上眼,身體随之劇烈顫抖了下。像條拍上岸垂死掙紮的魚。
腿間的濕潤叫他惶惶。他張開嘴喘氣,無聲的。臉旁是哥的枕頭,上面掉兩根長長的發絲,柔軟的。
出現于夢中數不清多少回的。或許陳诩不記得了,其實這不是他們第一次遇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