胳膊被拉着調換了個姿勢。對方擺放了一小會後,周見山将他背了起來。
“這是回家的路吧?”尾音跟胳膊一樣軟,聽起來癢癢的,“别不理我啊。”
陳诩皺眉頭,用提高音量的方式試圖增加威懾力:“喂,說話!”
對方沒有回應。
陳诩歎了口氣,這口氣歎得很長很長。
之後他将胳膊圈環在對方脖子上,發表一些沒有任何營養的見解:
“人還是得喝點酒,撒哈拉沙漠下暴雨,沒帶傘我靠,你别掐我大腿根。”
那雙鐵鉗般的掌張開了些,陳诩趟不到疼了。前胸貼着人後背,感覺到很熱:
“電視機賣一百八,我好熱啊周見山,那行李我拿得動,你接過去幹嘛呢?”
他模糊地說兩句,周見山也沒聽清。陳诩的話又突然很清楚:“怎麼,不相信你诩哥?我是有點瘸,但力氣是有的。”
對方的腳步頓了下,很快又繼續行走。
即使背了個人,周見山的步子依舊穩當。
走到一片蒼蠅館子。門頭矮,路牙子上開一溜排,賣什麼吃的都有。
有男人光膀子坐在小馬紮上喝酒,往腿上打蚊子,“啪——”的一聲,空氣煙熏火燎的。
陳诩感受不到什麼颠簸。他安靜了十來秒,突然嚎一嗓子:
“踏馬的我藕片!碘伏落我兒子燒烤店裡了——弟弟你年紀小,别嫌哥啰嗦,都是切身之談啊。”
周圍人朝這邊張望,周見山走快了些。
他低頭看那兩隻抓在一起的手。陳诩的幾根手指翹起來,無意識地去摸他的下巴。
指甲修剪得整齊,就是不亮,看上去灰蒙蒙的。
他感受着細密輕微的癢意,若即若離。柔軟的指腹發燙,淡淡的酒精味。
周見山想起水煮花生。
幾秒後耳邊又是一嗓子,“你搞冷暴力是吧!”
炸得周見山身子一抖:“我陳诩這輩子最讨厭冷暴力,有什麼話你張嘴說啊,憋在心裡誰能猜到呢?”
陳诩閉上眼睛,不說話了。
陳诩感覺有啄木鳥蹲在自己的太陽穴旁邊,一口接一口地叨他。
“哎喲卧槽,”他甩頭,甩完用前額抵住周見山的後腦勺。
跟鬥牛一樣朝前拱:“我腦子裡有鳥!”
他渾身發燙,少了平時那股自認為很精明的勁,挺老實的。
就是話依舊多,從思維被酒精完全剝奪之後,一張嘴巴就沒停過。
“燒烤好吃嗎?”陳诩又開始了。
這會他短暫地記起對方是個啞巴。沒有再為難人家,非叫啞巴說話:“面筋好吃嗎?好吃你就點頭。”
手裡的腦袋朝下點了點。
好吃。
“好吃就對了,”陳诩哼笑一聲,“你诩哥雖然混得不怎麼樣,但朋友都挺有出息,挺好。”
拐了條彎,身上汗津津的。沒什麼人了。
“我胃難受,”陳诩打個嗝,“那些人怎麼老欺負人?”
幾秒後,他又重複一遍:“怎麼老欺負人呢?”
喧嚣聲在遠去,冒着熱氣的人群遠去了。腳步聲變得清晰,四周光線一點點暗淡。
他們回到了小巷。
頭頂是彎彎繞繞交織在一起的黑色電線,牆皮剝落後的磚牆光秃秃的,路燈發黃。
周見山挨了一巴掌。
“蚊子,”陳诩又往人耳朵那拍了幾下,“嘿,打不死。”
周見山疼得慌,他很想說那不是蚊子。
如果是别人他早把人掄地上去了,不僅扔還得踹兩腳。
陳诩眼睛湊上去看,眯眼,再睜眼,終于發現了。
于是他臉頰上趴着的蚊子邊喝着鹹口小飲料,邊看到雙慢慢朝内對到一起的眼睛。
“是痣啊。”陳诩翻來覆去地看。
那個小棕點不斷虛化再聚焦,最後他不客氣地擡手。
“你不能打耳洞了,”他用兩指撚着搓那隻右耳垂,“這隻能怪你有點黑,你知道吧?”
耳垂很快被揉得充血,陳诩一口大鍋扣過去:“白一點我就不會看錯了。”
手下人縮了下脖子,他剛張嘴準備笑。
嗓子眼不長眼地嗆了隻蚊子。
陳诩隻好邊咳邊嘲笑:“草,蚊咳咳蚊子,哎喲這麼咳敏感,還真是小孩兒啊。”
進了小巷,藍色鐵門關着,隔老遠能聽到許麗麗在放《兩隻蝴蝶》。
“許姐!”對面小樓刷地拉開窗戶,透過紗窗喊,“許姐——啥時候回來的?”
老房子間距窄,各自在家拉開窗都能說得上話。好處是親近,壞處是沒隐私。
很快就聽到許麗麗的聲音。
兩人走到家門口時,《兩隻蝴蝶》不放了。
陳诩用手摸那張臉,摸到嘴那摳人創口貼:“你還給我吧。”
周見山低低笑了聲。陳诩也沒真摳,擡手就錘人肩膀,喝醉了沒什麼力氣。
一拳下去,從手腕那朝裡彎。
“你踏馬又掐我大腿!”錘完他又用手順自己胸口,朝下咽口水,“松開,咕咚——”
“嗝。不是,你手使那麼大勁幹什麼啊?”
周見山後背硬得慌,整個人看起來很緊繃,聞言胳膊稍微松了一點。
陳诩也顧不上那麼多了。
“開門。”他幹嘔一聲。面露驚恐,一把捂住嘴。
從指縫裡擠話:“開,開門!我要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