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槟塔折射的光斑在佘粵裙擺上流淌,像碎了一地的琉璃。她站在水晶燈投下的光暈邊緣,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手腕——那裡本該戴着母親遺留的珍珠鍊,此刻卻空蕩蕩的,隻有宋拂今早親手系上的紅繩猶帶餘溫。
"佘小姐。"
絲綢般柔滑的女聲從側面切入。汪郁辜挽着父親的手臂款款而來,雪紡禮服裙擺綴滿真正的南洋珠,每一步都蕩起細碎流光。她頸間那串鴿血紅寶石項鍊,正是上周拍賣會上宋拂親手為她舉牌競得的。
"真意外。"汪郁辜用香槟杯沿輕碰佘粵的杯子,發出清脆的哀鳴,"阿拂居然帶您出席家宴。"
玻璃杯沿沾着淺绯色唇印,像道未愈的傷口。佘粵尚未開口,汪明城已笑着補充:"郁辜說笑了,佘小姐可是宋少新聘的法語顧問。"他刻意加重最後兩個字,目光掃過佘粵素淨的耳垂,"聽說令堂當年也是做翻譯的?真是...家學淵源。"
宴會廳角落的弦樂突然走了調。佘粵感到有冰涼的視線爬上脊背——周映實正倚在鋼琴邊,指間轉着枚珍珠袖扣,仿佛随時準備擲向獵物的毒蛇。
宋拂的掌心突然貼住佘粵後腰。他不知何時突破人群,西裝袖口沾染着室外帶進來的夜露,涼意透過輕紗面料滲入肌膚。
"汪叔記性真好。"他捏了捏佘粵的腰側,是個隐秘的安撫手勢,"不過您漏了最關鍵的部分——"忽然擡高聲音,"佘夫人當年破譯的海關密電,可是幫财政部追回三億稅款。"
汪郁辜指尖一顫,香槟濺在蕾絲手套上。她沒想到宋拂會當衆提及這樁舊案——那正是汪家與周家合作的第一個項目。
"說到這個,"周映實突然插入對話,珍珠袖扣"嗒"地一聲扣在鋼琴蓋上,"最近海關檔案室在整理九十年代卷宗,佘小姐若有興趣..."
"周公子。"宋拂截過話頭,順手從侍者托盤取來新的香槟,"聽說您上個月在蘇富比拍了套《惡之花》初版本?正巧佘粵在研究波德萊爾。"
他故意将詩集名稱咬得極重。佘粵立刻會意——母親日記裡提過,周家用這首詩的韻腳編排走私批次。
酒過三巡時,變故陡生。
汪郁辜"不小心"碰翻胭脂盞,玫紅色膏體朝着佘粵前襟潑來。電光石火間,宋拂攬着她旋身,那團豔色全數落在汪明城定制西裝的袖口。
"郁辜!"汪先生厲喝。
幾乎同一時刻,侍者端着龍蝦濃湯踉跄撞來。宋拂似早有預料,帶着佘粵後撤半步,整盤熱湯盡數傾在周映實腳邊,濺起的油星染污了他雪白的西裝褲。
滿場嘩然。
佘粵在騷動中瞥見那侍者領口别的蛇形胸針——和雨夜追殺她的人佩戴的一模一樣。
"看來今晚不宜談詩。"周映實慢條斯理地擦拭褲管,突然将珍珠袖扣彈向佘粵,"不如改日單獨請教?"
宋拂淩空截住那枚兇器,反手扣在鋼琴鍵上。低音區發出沉悶轟鳴,像遙遠的海關鐘聲。
"恐怕要辜負周公子美意。"他牽起佘粵的手,将袖扣按進她掌心,"我未婚妻最近要籌備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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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台月色如洗。
"你瘋了?"佘粵掙開宋拂的手,珍珠袖扣在掌心烙出紅痕,"汪家還沒撕破臉,現在激怒周映實..."
"他早就知道了。"宋拂用拇指抹開她蹙緊的眉間,"從你拿到海關鑰匙那刻起。"夜風掀起他額前碎發,露出那道玻璃劃傷的舊疤,"汪郁辜戴的紅寶石裡有竊聽器,你猜是誰送的?"
遠處傳來水晶杯砸碎的聲響。佘粵突然笑了:"所以潑湯的侍者..."
"是汪家的人。"宋拂俯身替她攏好披肩,呼吸掃過她耳垂,"我不過把周家安排的'意外',原樣送給真正的主謀。"
他指尖在披肩暗袋一探,變戲法似的摸出個小巧的珍珠耳釘——正是佘粵母親遺留的那枚。
"物歸原主。"月光在他的睫毛投下陰影,“就像十二号貨櫃裡的真相。”
車窗外,雨水順着玻璃蜿蜒而下,像一道道透明的裂痕。佘粵蜷在副駕駛座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那塊老式腕表。金屬表殼冰涼,邊緣已經磨得圓潤,帶着歲月沉澱的鈍感。表蓋内側刻着的"SIN CITY"字樣,在指尖下微微凸起,像是某種隐秘的烙印。
宋拂單手扶着方向盤,另一隻手從儲物格裡摸出一方絲帕遞過來:"擦擦。"
帕子是深藍色的,角落繡着一朵小小的白山茶,散發着淡淡的雪松香——和他身上一樣。佘粵接過,指腹觸到絲緞細膩的紋理,忍不住輕嗅:"你随身帶這個?"
"從小習慣。"他唇角微勾,"我母親說,紳士的袖口可以沾血,但不能沾灰。"
車内一時安靜下來,隻有雨刷規律的聲響。佘粵低頭擦拭表盤,忽然發現秒針停在12的位置,再也不動了。
"壞了?"
宋拂瞥了一眼:"不,是故意做的機關。"他伸手過來,拇指按住表冠輕輕一旋,"咔嗒"一聲,表盤彈開,露出藏在下面的微型底片槽,"老把戲了。"
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指甲修剪得圓潤幹淨。指腹有一層薄繭,蹭過佘粵的指尖時,帶起一陣細微的戰栗。
車停在巷口,雨水在柏油路面上積成一面面小鏡子,倒映着霓虹的碎片。佘粵推門下車,高跟鞋踩進積水裡,涼意順着腳踝往上爬。
"小心。"
宋拂的手适時地扶住她的肘彎。他的掌心溫熱幹燥,穩穩地托住她的重量。佘粵擡頭,正對上他低垂的目光——在路燈昏黃的光線下,他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眸色比夜色還深。
巷口的演出海報已經被雨水浸濕了一半,紙張微微卷曲,油墨暈染開來。佘粵伸手撫平一角,指尖沾上了潮濕的顔料,帶着微微的刺鼻氣味。
"《天鵝湖》..."她輕聲念道,目光落在模糊的領舞名字上,"你确定汪郁辜會參演?"
宋拂從身後貼近,胸膛幾乎貼着她的後背。他伸手越過她的肩膀,指向海報角落的一個徽标——兩條交纏的蛇,中間嵌着一顆珍珠:"周家的标記。這次演出,是給某些人看的戲中戲。"
他的呼吸拂過她的耳廓,帶着淡淡的威士忌香氣。佘粵不自覺地繃直了脊背,卻聽見他低笑一聲:"緊張?"
"冷而已。"她嘴硬道,卻感覺他的西裝外套已經披在了自己肩上。羊絨面料還帶着他的體溫,雪松混着煙草的氣息将她包裹。
回到公寓,佘粵赤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宋拂在廚房煮咖啡,磨豆機的嗡嗡聲混着水壺的嘶鳴,竟有種奇異的安甯感。
她走到書桌前,将膠片放在台燈下仔細觀察。母親的筆迹纖細優雅,墨水已經褪色,但那個數字"12"依然清晰。
"要喝嗎?"
宋拂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佘粵回頭,發現他端着兩杯咖啡站在身後。杯沿冒着熱氣,濃郁的焦香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曼特甯?"她皺眉。
"加了奶。"他将其中一杯推過來,"試試。"
佘粵接過,杯壁傳來的溫度剛好。她小心地抿了一口——苦味依然明顯,但被柔和的奶香中和,竟意外地适口。
"明天晚上,"宋拂倚着書桌,指節輕叩木質桌面,"你需要扮成舞團的後勤人員。"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工作證,"這是你的身份。"
卡片上印着"林晚秋"三個字,照片卻是佘粵的樣子。她挑眉:"你什麼時候——"
"上次你去試旗袍的時候。"他輕笑,"那家裁縫店是汪家的産業。"
佘粵放下咖啡杯,突然伸手拽住他的領帶:"宋少爺,你監視我?"
宋拂順勢俯身,鼻尖幾乎貼上她的:"保護而已。"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聲音低得近乎耳語,"畢竟...你可是我最鋒利的刀。"
空氣中彌漫着咖啡的醇苦和雪松的清冽。佘粵能聞到他唇間淡淡的酒氣,混合着薄荷糖的涼意。她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窗外,雨聲漸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