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媽的病症需要有人專門轉時的照料,作為她唯一女兒的韬玉當然義不容辭,但是有些話隻能藏在韬玉心裡,這時候說給人聽,是牢騷也是解悶。佘粵一向不知道該怎麼接這種話,兩人走到醫院門口,正好,她剛剛打到的車到了。
“上車吧。”
*
立春這天,宋拂沒趕上與宋父的會面就搭上了去西雅圖的飛機。宋宗良沒表态,直接撂了電話。
司機告假,往機場去的汽車是姚譽開的,薄薄的日暮下,前頭開車的人歪頭就看見後視鏡中某人的臉,燭影似的斑駁日光裡,宋拂隻是阖着眼。
剛挂了他老子的電話,那頭得了這幾天的消息,料得定不會給宋拂好臉,這會兒又來這一通,姚譽真給對方捏一把汗。
不料宋拂這會兒聽着電話卻忽然笑了,“您别折煞我。”
這語氣,親昵、頑劣。
姚譽腦子裡挂問号,這會兒誰在這位主兒前面這麼有面兒?
“好好,等我回來親自給祝大小姐接風塵。”宋拂好脾氣地笑着,很熟稔的口吻。
電話那頭不知說了什麼,宋拂預判到一般,提前把電話拿離了耳,電話裡微弱的女聲擴散到車廂内,細微的,能聽到雨聲。
姚譽更迷惑,擡頭瞥了眼頭頂的遮陽闆,頭頂着大太陽,哪來的雨?
*
純然原始的粗犷,
冷地熱着的眼神消長,
你握有誓言般的夢想,
即不能停止流浪流浪,
回聲中有人呼喊 有人悼念,
有人不言不語地明白。〔1〕
…………
曲聲悠揚,Cindy剛要随着韻律輕輕搖擺身體,這時音樂停了。
Cindy睜開眼睛,琥珀色的瞳孔裡有美夢被打攪了的溫怒。她偏頭過去,車窗外的始作俑者搖了搖手機,正咬着煙朝她笑。曲起一隻手指敲敲車窗,示意她開門。
Cindy探過身去從裡面撥開副駕駛座的車門,女人俯身探進來,身上卷攜着新鮮的煙雨味。
祝漾青咬着煙朝她笑,聽這麼入迷?
她從便利店出來,隔着雨霧就看到駕駛座上的閉着眼搖頭晃腦地陶醉着,祝漾青站在屋檐下,咬着煙慢慢笑,走近了,敲了半分鐘的車窗都沒聽到。她突然想到車載音樂連接着她的手機,掏出手機把音樂停了。
Cindy靠在駕駛座上,問身旁的女人,剛剛放的什麼歌?這句話是用法語問的,跟了她三年多,Cindy這個地地道道的法國人至今沒學會中文。
聽到這麼問,祝漾青頭靠在背椅上 整個人很放松,“你聽得懂?”
Cindy此時一個藝術工作者的敏感,又帶着點幽默感,“語言除外。”
祝漾青突然笑了,夾着煙的手指都微微顫動,過了好一會兒才坐直了,她沒接話,劃開手機給Cindy打開音樂。
裡昂的雨細細密密滴落在車窗上,和幹淨的女聲交織在一起,兩個人就這麼安靜地坐着,聽完一曲中文歌。
最後,Cindy外頭俏皮地朝祝漾青眨眨眼,“一曲鎮定劑。”
祝漾青朝窗外吐出一口煙圈,彌漫的煙氣模糊掉了她眉眼間的笑。
Cindy突然問她:“剛剛打電話的是你哥哥?”
話頭轉向太快,祝漾青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問的是撥給宋拂的那一通電話。
祝漾青啞然失笑,要算起來宋拂結結實實地還小她幾歲。但看着Cindy認真的神情,她逗不知情的人,“我弟弟。”
Cindy皺眉,相處這幾年來,她雖然不太清楚祝漾青的曆史,但對于她的家庭成員還是算得明白的,隻聽說過她有一個哥哥,卻沒聽過她還有弟弟。
但Cindy随即便了悟了,憑着祝漾青的慣性去猜,隻當是她在國内的lover,Cindy一副“我懂”的神情,率直地誇贊道:“磁性的聲音。”
不料祝漾青卻大笑起來,看得出對方的誤解她也不去解釋,憋着笑,一副再認真不過的模樣:“我想他喜歡這樣的誇贊。”
她簡直能想象到宋拂聽到這句話時的表情。
玩笑話說完,祝漾青開始安排正事,所謂正事,也不過就是一些商務往來和财務處置罷了,Cindy聽着,時不時點一下頭。
“你那間出租屋呢?”Cindy突然出聲。
那是一間再普通不過的出租屋,祝漾青初次來法國時被偷了錢包,嬌生慣養的大小姐頭一次這麼落魄。也是同一天,遇見了Cindy,這個愛好藝術的年輕人。那個時候Cindy就住在那間出租屋裡。
那天晚上,祝漾青站在臨街出租屋裡的窗前,看着夕陽從天上落至屋頂,再沉下光輝,遠處屋頂像鋪滿金光的魚鱗 。與此同時烤面包的香氣撲鼻而來,不時傳來遠遠的車鈴聲,遠處和近處,全然混沌。
後來祝漾青在畫紙上畫過很多遍,同一個場景,同一片落日。
再後來,她跟Cindy笑稱,這裡是她的穆斯。
祝漾青頓了一下,說,“接着續費吧,房租我會定期打給你,另外還有你的監管費。”
Cindy皺眉,“不如直接買下。”租一間房上上下下的投資,不如直接買下來的合算。
商賈之女,一切利益優先從小耳熏目染,成本效益祝漾青怎麼不清楚,但某人就是私心作祟,她半真半假地笑,“暫時還沒這個預算,不然Cindy你支援一下?”
她沒有預算?Cindy不信,但也默契地不再發問了。
雨漸漸地停了,Cindy手伏在方向盤上,祝漾青笑,你快開車吧,餓死了。
Cindy還惦記着剛剛的歌曲,不依不饒,剛剛那首歌叫什麼?
祝漾青懶懶的聲調,她用的中文,“南國的孩子。”
車子慢慢啟動,Cindy轉着方向盤,沒聽清她說的什麼。
祝漾青不再接話,别過身靜靜坐着,想着很遙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