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了小年夜,佘粵隔天便去了醫院。
亮堂堂的病房裡,日光滿盈。韬玉正忙着收拾東西,瓶瓶罐罐小湯匙補品什麼的都收到一起去了,規規整整用箱子裝起來。
佘粵擰眉:“這麼幹什麼?”
韬玉手忙腳亂地疊被單,一個人怎麼都别手。正巧佘粵出聲,她擡了一下頭,即刻使派人了。“快來搭把手。”
佘粵擱下伴手禮,走過去一面動作一面問:“打算出院?”
韬玉低着頭,隻說:“快過年了,那一家還是計較回家去。年年這樣,今年要不讓她回,估計她心裡也不舒服。”
被單另一端突然不動了,韬玉拿話去撥她,“想什麼呢,手下都疊亂了。”在這些上面,韬玉永遠是姐姐。
“人呢?”
不明的指代,韬玉默契地懂她的上下文,手下不停地答:“跟隔壁老太太遛彎去了。今天不是立春了嘛。”
哦,立春了。
“那一頭遣掃了麼?”佘粵問。
甄家的房子自甄姐生病住院擱置了大半年,除了韬玉偶爾回頭去置辦點日用東西,熬煮個雞湯魚露什麼的才近近人。這半年來多是空置的。
“昨天剛打掃的。”韬玉突然直起身子來,又問缺席的人,擔心的語氣,“昨天忙什麼到那麼晚?留得餃子還擱着呢。專門調出來的鲅魚餡的。”韬玉的認知裡,佘粵是養出來的南方人口味,她和媽媽都吃不上口,為了這個,她還專門去了一趟菜市。
昨天。
别提了。
記憶把她帶回到煙花乍起的那個瞬間,眼淚琉璃珠般滾落下來,接着窗外的煙花不斷升起 ,室外愈發躁動,室内的氣氛卻靜下來,因着那一枚淚珠。
宋拂微一愣就别過臉去,手下意識地抄進褲兜,走近窗邊去看煙花。
佘粵也看着遠處煙花的光影,男人幹淨挺括的身形印在窗上,對方借着反光看向她的前一秒,她低下了頭。
“又跑神了?怎麼了你。”韬玉歎氣。某人微不可查地抿了一下嘴巴,想不起下文。
“年底沖業績。”她随口答。
“你們還興沖業績?”韬玉下意識裡覺得佘粵這種自由職業該是輕松極了的。
韬玉跳躍性的思維,立馬被佘粵帶偏了。
佘粵看着對方一臉認真的神情,耳邊浮現虞小姐的催稿聲,輕聲笑了,也一本正經地揶揄:“怎麼不呢?”
韬玉聽了微微别頭笑着,擡頭的一瞬間耳後夾着的碎發滑落,“哎,趁着她們散步還沒回咱們先打車送回去一趟,”一邊她抱起箱子,擡腳就往外走,一邊回頭說道,“你不知道隔壁那老太太,逮到個妙齡人就給介紹她那外孫子,推銷員似的。”
她笑着打趣,眼神暧昧,“可别讓她逮到你。”
說着往門外一邁 ,随即又縮回脖子。這邊佘粵正不理會韬玉的絮叨,正搬起一個小碼箱子,韬玉吐了一下舌頭,朝門外歪了歪頭,做口型:“快走快走。”
佘粵看着她的神情,正疑惑。走廊裡遠遠地傳來熟悉的說笑聲,她即刻意會,抱起箱子随韬玉悄聲往聲音的反方向溜走。
兩人快步走到絕對的隐蔽處,韬玉突然停下來,轉過背去,望着身後的人見牙不見眼地無聲笑了。
這一頭,甄家大姐跟隔壁病房那老太太有說有笑地走回來,兩個人到病房門口撲面而來一股熟悉的消毒水氣味,幹幹淨淨的兩個小紙箱擺在桌上,陽光落到床上,窗簾随風微微飄動。
耳旁,銀發老太太問,你姑娘剛剛不是在這裡呢?
為着避開兩人,韬、粵二人反其道選擇走樓梯。樓道裡幹幹淨淨的,往下張眼一望,毫無人際。
悠哉悠哉地,韬玉好像卸下了一身的負擔,箱子随意地抱在胸前,下了兩層樓速度就慢了下來,人往前走,話音卻往後飄:“诶,說實話,你這些年也沒替自己打算過?”說話的人一副八卦的嘴臉。
這些年佘粵在外頭,談過幾個男朋友,雖然佘粵沒有帶上過門,這些,韬玉和母親也是知道的,可卻都是有頭沒尾的。知佘粵最是厭旁人插嘴她的事,佘意慈又撒手去了,甄母更是沒有立場去置喙,這些年來,佘粵一個人,好像能頂天立地,韬玉與她年齡相近,最是知道一個年輕女子的苦辛。
這會兒,韬玉玩笑似的,探她的虛實。
可佘粵偏偏不高興遂了她的願,故意曲解她,斷章取義,隔着半層樓跟在韬玉身後慢慢走着,罕見地,突然開口叫她,“姐姐。”
突然叫她,以為有什麼事情,韬玉隻等着她下文,腳下依然走着。
身後人單喊了一句,再沒應聲,韬玉這才回頭,隻見佘粵站在樓梯上,一時沒動,目光澹澹地看着她。
纏人的眼神裡,韬玉即刻就懂了,意味全在那一聲“姐姐”裡頭,你這做姐姐的還在這裡長不大,反倒來問妹妹的歸宿?
韬玉埋怨鬼精的人,咂嘴,“诶,你這人。”
說是立春,這一天還真有些微的春意,空寂靜的樓道裡彌漫着一股似有似無的消毒液氣味,穿堂風掠過,韬玉的腳步輕快極了。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着,好像在做童年的遊戲。
下到底層,韬玉停在樓梯口,看着落她後面的佘粵一個一個台階從樓梯上下來,臨人道跟前,她突然說:“你以前不是這樣的。”故作輕松的口吻。
佘粵動作頓了一下,随即便擡起頭,笑着:“旁觀者清咯!”
佘粵坦然承認。以前不是現在,中學課本上還說了呢,要用發展的眼光看問題,那麼,看人本身,就不要發展的眼光麼?
韬玉啞火,她到底說不過她。
剛要轉身,韬玉的鈴聲響了。她撂下懷裡的箱子,下意識去掏褲子口袋,最後手忙腳亂地從外套裡摸到了手機。
那頭的人語氣不滿 ,忙什麼呢你?
“和佘粵在一起呢,我們先把東西送回家一趟,馬上回哈!”韬玉一邊哈哈賠笑,一邊啞聲對佘粵做了個鬼臉。
視線剛要收回,發現什麼似的在佘粵小臂上逗留了一秒,口裡還應付着那頭的電話,顯然早已沒有心思。
沒有下文的人先草草挂了電話,嗯嗯好的,你先好好休息,記下了記下了。
随即,線掐了。韬玉手機還捏在手裡,發現新大陸般的口吻,眼神傾瀉向佘粵的手腕。
“你這是怎麼回事?”
某人被問倒了,也順着韬玉存在感再強不過的眼神望去,半卷着的袖筒下,皮膚青了一片,淡青的和田玉般的顔色,此刻落在佘粵的皮膚上,觸目極了。
佘粵看清了自己手臂上的淤青,也愣了一下,迷惑了。擱下箱子用指尖觸了觸,酥痛感石子落水般漾開,某人即刻記起了。
昨天,她退後的一瞬,有人伸出來拉住她的手。當時不覺怎麼,沒想到事後卻青成這個樣。
佘粵搖搖頭,卻說:“大概是昨天摸黑回家撞到門上了。”
韬玉隻是又歎,這幾天工作果然忙。然後又輕輕歎了一口氣,好像為自己哀悼,“我的工作快落下半個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