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落了座,姚華江禾分别候在近側。呂瓒滿面春風笑不攏嘴:“本想今天上門拜謝姑丈,多虧了姑丈找的宅子和名師。還有時豐應征入伍,也是姑丈做的保人,你不知道吧?估摸這兩天就該下軍帖了。”
“以時豐的資質,我想應當可入上四軍。”說話間,成嘉樾掃了一眼江禾。
“那更好了,上四軍拱衛帝師,待遇也好。總算不枉費咱家的栽培。”
“是他自己肯用心。吳媽媽家的二哥也在外公跟前讀了書,墨義都寫不出。”
呂瓒面上一僵,正好茶食端來,他端到成嘉樾面前,“妹妹總是維護他,我聽在耳朵裡心中酸澀。”
此言一出,呂瓒以外的三人皆是無言以對。
“孟璟,可知家中怎樣了?”
聽到成嘉樾這樣問,呂瓒笑道:“祖母應該少不了給你寫信,家中情況你該比我清楚。”
幾天前成嘉樾收到了外婆來信,翠屏懷孕四個月,瞞不住了。舅母跪求外婆給翠屏過了明路,外婆終于明白她為何執意取消婚事。信中言語可謂是聲淚俱下,直說對不住她,也不再多言定親之事。成嘉樾看後又是偷偷哭了一通,不為别的,隻是心疼外婆費心一場,自己給家裡添了為難。郎君收了家中女使,這在哪個士族大家都算不上什麼大事。偏就她眼裡不容沙子,不肯将就。
眼下呂瓒還全不知情,他身負家族厚望,誰也不敢在這等關鍵時刻影響他。
成嘉樾放下茶碗,緩緩深吸一口氣,朝姚華一揮手,姚華将一個細長錦盒放到桌上,成嘉樾将錦盒推至呂瓒面前。
“孟璟,這個我不能收,請你收回。”
呂瓒看她的神色,便覺不好。打開錦盒一看,是那支镂雕鵲銜花白玉笄。呂瓒握緊玉笄,慌張問道““嘉樾妹妹,這是何意?”
“你我兄妹棠棣情深,這等珍寶還是留給有心人吧。”
“什麼棠棣情深。嘉樾,若是我做錯了什麼惹惱了你,我給你賠不是。是怪我不知道你來京城冷落了你?”
成嘉樾搖頭道:“孟璟,在我心裡你是最好的兄長,你我卻并非良配。”
“嘉樾你别用這些虛話诳我。咱倆的事家裡是早定好了的,就等我考完再行六禮,你豈會不知?咱們兩小無猜,我對你可謂是千依百順,上下皆看好你我一段姻緣。你此時卻道我非良配?”
呂瓒越說越激動,重重地将玉笄扣進錦盒,江禾悄然靠近一步,防他行事沖動。
成嘉樾歎了口氣,倏爾擡眼,目射寒光,“弱水三千,隻取一瓢,你可做得到?”
“這,這有何難。”
他應諾雖快,卻神色悻悻。成嘉樾忍不住笑了,“很多人都做不到,人之常情。可是我卻想要這種從一而終、至死不渝的情感……”
“嘉樾,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這就是我的選擇。若得不到,我甯可不要。”
呂瓒困惱地撓了撓頭,焦急道:“好,好,我答應你,從此後我隻你一人,絕無他想,若違此誓……”
“别說了!”成嘉樾失望打斷,他明明做不到,此刻卻甯可說謊賭誓來哄騙她,“翠屏懷孕四個月,你不知道嗎?”
呂瓒一下子漲紅了臉,怔在那裡。江禾在他身後,一雙細長的鳳眼瞪得渾圓,皺着眉看看呂瓒又看看成嘉樾,再看看呂瓒再看看成嘉樾,震驚而困惑。最終姚華向微微他點頭,江禾皺起眉,似有不滿。
呂瓒心中百轉千回,腦中浮現出他出發去京城前的一個晚上。那天寒風凜冽,祖父批評他新做的文章辭藻華麗,内實空洞,打回去重寫。又誇了江禾文章義深,隻是太過鋒芒畢露。呂瓒隻得挑燈夜讀。不一會母親端了參湯來探,聊了一番家中指望、弟妹榜樣之類的道理,又提起德珍秀外慧中,娶妻當娶賢等等一番規勸。待到夜深人靜,呂瓒隻覺自己是那幕布後的皮影,何曾敢有自己的主張,一時腦中空白,筆下什麼都寫不出。
此時翠屏取了披風輕輕蓋在呂瓒背上,手爐塞到他手中,柔聲道:“郎君累了便先休息,身體要緊。”
翠屏一向溫柔妥帖,無論呂瓒生病、疲倦、醉酒、失意,她都一如既往守在身邊侍奉,不曾有失。呂瓒握住了她的手,歎道:“得卿如此,夫複何求。”
翠屏頓時面上绯紅,一雙貓眼含情脈脈,笑靥嬌媚萬千:“翠屏當不起這話。”
呂瓒笑了笑,提起筆在紙上畫出了一雙大而圓的眼睛,瞳孔微細,閃着幽光,又題下八字“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翠屏看着畫,幾欲落淚,幽咽道:“郎君擡愛,翠屏無以為報。”一面說着一面輕輕靠在了呂瓒肩頭。
呂瓒将她摟在懷裡,吻了下去。
“怎會如此……為何,為何沒有人告訴我……”呂瓒喃喃自語,無人回答,他當然也不需要回答。
“不……這不是我想要的……為何如此……”
成嘉樾見他目光呆滞,語無倫次,心下不忍,安慰道:“你金榜題名,又喜得一子,都是好事。你我兄妹總是不會改的。”
“兄妹?兄妹?!”呂瓒終于回過神來,苦笑幾聲:“真的不再給我機會了嗎?”
“孟璟,勿執念。你何愁覓不得佳人?舅母和德珍姐姐已在來京城的路上。”
聽到這話,呂瓒又是一番頭疼,德珍做什麼來?嘉樾之意似乎在說德珍是他的佳人?在他準備考試的這段時間,到底都發生了什麼?
“你為何……這、這都是怎麼回事!”
“你别急,你慢慢想。我先回去了,家裡的事還是要家裡人與你交待。”
“你别……”呂瓒想挽留,随即又無力地歎口氣,“妹妹保重。等我弄明白了,我再去見你,好嗎?”
成嘉樾點點頭,“你也保重。”看了看江禾,他簡單颔首以道别,然後直盯着呂瓒,神色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