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呂瓒便找上門來,拜請成觀,追問了一番與成嘉樾的婚事,得知無望,悻悻而歸。轉過一天,卻又來了,求見成嘉樾。姚華請進屋内,呂瓒對着成嘉樾深刻檢讨自己行事荒唐,恣意妄為,求成嘉樾原諒。成嘉樾一心記挂着白蓮圖,聽着他這些啰嗦,心裡不耐煩起來。
“何事要我原諒?你是我的兄長我是你的妹妹,隻有我聽你規勸的份。孟璟,要麼你再去想想。”
“嘉樾你這說的還是氣話。我向你保證,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給你。”
“我想要你冷靜。”
“我如何不冷靜?我是誠心與你認錯。之前确是我行為孟浪,還請妹妹體諒我年少無知。何況知慕少艾本是雅事,不提廬州的周大郎和賈二郎,蘇杭的少年才子哪個不是風流放逸……”
成嘉樾朝着姚華喊道:“時豐呢?讓他進來,把孟璟帶走。”
“嘉樾你這是何意?就如此不願與我說話嗎?嘉樾……”
在呂瓒的絮絮念中,姚華将江禾帶了進來,江禾一進門便見柳毅傳書圖,咦了一聲,低頭又見失了顔色的風爐,認真思忖起來。
“時豐,先帶孟璟回去。看好他。”
聽到成嘉樾招呼,江禾應了一聲,去攙呂瓒,低聲說:“郎君,君子讷于言。改日再來拜會吧。”
“你少管我!”呂瓒用力推開江禾,滿心邪火正無處施展,眼下終于有的放矢,“我還沒說你幹的好事!你說,你和嘉樾怎麼回事?!是不是你和她說了什麼?我早覺得你們倆……”
成嘉樾聽他聲音高亢便沖過來要發火,卻見江禾一拳搗在呂瓒臉上,鼻血登時流了下來。
“你!”
“是你自己走還是被我打暈扛走?”
“你竟敢、竟敢!”
江禾抓住呂瓒胳膊,朝成嘉樾道了句告辭,便将呂瓒拖了出去。直到出了大門也沒再聽到呂瓒聒噪。
青蘋躲在姚華身後怯聲道:“郎君變得好兇,時豐哥更兇。”
姚華回過神卻贊歎地點點頭:“我倒覺得時豐挺威風的。”
成嘉樾深歎一口氣,也多虧了江禾。大娘子的正房離得又不遠,若被她聽個一鱗半爪,不知道會掀起什麼風浪。
晚上成觀來看望,給她帶了會仙樓的蜜煎雕花和酥酪。成嘉樾終于放下了針線,跟父親一邊吃一邊聊。
“嘉樾,今天孟璟來了?還……鬧了一番?”
“嗯,吵嚷了幾句,被時豐勸走了。”
勸走了?怎麼聽說是流着鼻血被拉扯走的。“他有何求?”
“就……還是那個事呗。平時看着圓融,這時候鑽起牛角尖,其實不一定是為我,是他自認金榜題名,萬事俱備,不能接受被拒絕。”
“此話無情卻在理。”
“爹爹,并非是我無情,我也承受了很多。事到如今,我也坦白說了,舅母心中的兒媳是許德珍,舅父的調任得了德珍父親的助力,舅母又喜歡德珍溫柔娟秀。隻是拗不過外公外婆,私下裡找了我,說了一通有的沒的。咱們臨出發前,我又得知了孟璟的女使有了身孕,現在也過了明路。”
成觀驚訝之後,冷哼道:“好一個風流多情的公子哥。”說完不解氣,又拍了下桌子,“這就是他呂文山的家風!”
“爹爹消氣。”成嘉樾連忙奉茶,“若沒有這樁親事,舅父舅母他們對我總算不賴。本來我心裡也隻當孟璟是兄長。如此一來,隻當前事盡消。”
“嘉樾,竟讓你受了如此大的委屈。你該早和爹爹說。若我早知道,在廬州我便要同他呂文山好好讨個說法,如何讓他們為難你一個女子?真是荒唐至極!從今天起,他們休想再踏進咱家大門一步。”
成嘉樾乖巧地連連點頭,“嗯嗯。爹爹别氣了,有爹爹為我撐腰,誰也不敢再為難我。”
成觀聽她言語乖順,反又愧疚地連連歎氣。
第二天呂瓒獨自一人又來了……這次果然大門緊閉,不讓進。呂瓒也不氣餒,就坐在門口石階上,安靜待着,坐了一個時辰都沒動一下。成嘉樾坐在繡架前,反倒有些擔心。
“時豐沒來嗎?”也不知道昨天回去之後,呂瓒與江禾鬧成什麼樣。
“遠山說時豐接到了軍帖,入了捧日軍,報到去了。以後也都不會跟着郎君。”
“哦。”
姚華聽她語氣落寞,勸道:“娘子有何吩咐,讓我告訴蔣哥去辦吧。”
成嘉樾不語,哪裡有什麼吩咐,又有何人能代替江禾。
下午家中管事蔣哥親自去勸了呂瓒,還是勸不動,雖不能讓他進門卻又不敢怠慢,隻好敞開大門看着點,又給他送吃送喝。姚華也時不時躲在影壁處看看狀況,與成嘉樾随時彙報情況。
傍晚,一輛馬車駛來,呂大娘子帶着許德珍下車,見到目光呆滞、形容憔悴的呂瓒,呂大娘子撲了過去。
“我的兒,你怎麼在這坐着?你堂堂新科進士,在這給人守門算怎麼回事?”
“你們來了。”呂瓒見到阿娘和許德珍,既不意外也不高興,神色淡淡。
“兒啊你怎麼這副神色?你姑丈不讓你進?”
“是我對不起嘉樾,我想請她原諒。”
許德珍聽到這話,臉色煞白,尴尬地背過身不再看他。
“你有什麼對不起她?你先跟我走,明天我同你一起來拜會。”
呂瓒甩開呂大娘子的手,淡定道:“我要等嘉樾見我。”
“你、你!”呂瓒來回就這麼一句,再看許德珍背着身微微顫抖,任由女使安慰,默默啜泣。呂大娘子氣得沒法,朝門内正在觀望的門房喊道:“看什麼?你們老爺的内侄,新科的進士,你們就這樣怠慢他?有沒有規矩?”
蔣哥撩着衣擺站了出來,文質彬彬地拱手作揖:“敢問夫人可是呂郎君的母親,呂大娘子?小的蔣子恒,成府管事。阿郎有命,今後不單是呂郎君,連呂阿郎和大娘子也不準放進門内。早年嘉樾娘子得外祖愛惜,呵護長大,阿郎深念呂老爺呂夫人恩德,擇日會親赴廬州再行拜謝。呂郎君備考之時,阿郎租賃宅院、延請名師,照顧周全,無有不應。孔子雲:以德報德,以直報怨。阖府感恩之餘,也不能任由無良人等随意欺侮府上明珠。此等道理還望夫人明鑒。”
沒想到區區一個管事竟也如此厲害,呂大娘子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又不好在街上掰扯,甩着袖子走到呂瓒面前:“他的話你都聽到了?”
呂瓒不語,頹然垂下頭。
“德珍你上車去。呂瓒,你走不走?”聽到呂大娘子最後通牒,呂瓒搖搖站起身,跟着上了馬車。
成嘉樾繡着白蓮圖,聽着姚華講這些事情,心裡卻不覺痛快。爹爹為人清高守禮,看似寬和,但若是觸及核心原則,他寸步不讓。将來若是她違背了爹爹的原則,恐怕也是難善了。
呂瓒一向珍惜眼前人,有阿娘和表姐在身邊細細勸慰,他也終于消停下來,沒再上門。
門房又送來了江禾的第二封信,信封上仍是一朵月季,一改含苞待放的含蓄之态,姿态昂揚,熱烈綻放,倒顯得畫功見長。字條内容依舊簡短:入捧日軍,新營已安,同袍甚睦。四時春常盛,無懼風霜苦。望君寬懷。
成嘉樾照例收起信封,心内應道:且放心,自不再萦懷。
時值盛夏,綠樹陰濃,花開滿院,鳥雀鳴晴。白蓮圖終于完成,成嘉樾小心收好,同姚華青蘋一起到了萬記,萬飛鴻見到白蓮圖,眼放精光,跑到内堂洗淨手才敢接過來。
“曠世奇珍啊!成家娘子好手藝!”
“過獎。”成嘉樾環顧了一周,卻沒見到她的繡品。
萬飛鴻見她神色困惑,連忙示意道:“娘子裡面請。”
原來萬掌櫃将貴客間劃出一方空間,專門陳列成嘉樾的繡品。萬飛鴻讓夥計将白蓮圖展開,挂在了最顯眼的位置。
“娘子,京内貴客喜好刺繡,衣着、挂飾、屏風、屋簾……皆有所需。這幅一出,必然名聲大噪,若貴客想要按需特制如何?”
“不接特制。”這些圖案都是成嘉樾自己所畫,就像這幅白蓮,正巧福至心靈、下筆有神。可這種靈機興會也不是時時都有。她不願受外物拘束。
“明白明白。”萬飛鴻又捧上賬本,“娘子,這是半月來的賬目,請過目。”
“讓姚華和青蘋看吧。我有事出去一趟。”
姚華反應過來剛要攔,成嘉樾撂下一句“放心吧”便匆匆而去。
上了車,成嘉樾坐在門邊低聲指示道:“遠舟,去新兵營。”
“娘子,兵營不讓進啊。”
“去看看總可以吧?”
隻見遠舟的後腦勺又是左右搖了搖,“不行。兵爺們兇得很,看見美娘子怕要無禮。”
“你往那裡走,不靠近總行了吧?!”
“好吧。”
沒想到遠舟還是個頑梗性,這勁頭若用在讀書當有益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