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滿撇過臉去,眨了眨眼憋住淚,“徐老師沉冤昭雪,你媽媽或許過幾天就來接你回家了。”
親人離世,她知道他一定很傷心,便安慰道:“這樣想是不是會高興點?”
徐行突然一哂,眼底的情緒逐漸變濃,他帶着怒意,“前些天榆理不是傳遍了麼,桃村有個女人打麻将死了,那個人是我媽。”
“她沒有來接我回家,”徐行撿起一枚石子,瞄準江心,猛地扔出去,再輕松一笑,“但這個世界,終于再沒人能阻止我回家了。”
時間再度變得安靜。
盛滿垂下眼睫,安慰的話像是埋進了廢墟,再也挖不出來。
倏然,一束焰火竄上夜空,彩色的火星子點燃了整條青江。
水面晃着支離破碎的彩光,像調皮的孩子打翻了畫家的調色盤。
如果不是這支煙花,盛滿都快忘了今日是元宵節。她挎包還放着昨天跟遊鯉放煙花剩下的仙女棒。
“徐行,給!”
盛滿站起身,将那根仙女棒點燃,遞到徐行手中。
她沒再管他,自顧自地玩起仙女棒,焰火倒映在她清冷的臉龐。
“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你,我也失去過,這種事不是說一句節哀就能好的,”盛滿停頓了半秒,目光從仙女棒的焰火上移開,她溫柔地彎了彎眉眼,“可是徐行,這個世界總還是會有那麼一點點美好的,等秋天吧,秋天一到,你最愛的桂花就開了。”
對岸大廈的光快将天都捅破,月亮都不見了影子。
徐行手中的仙女棒猝不及防熄滅,世界隻剩下盛滿手中的焰火在滋滋作響。
時間晃過半晌,盛滿又添了一句:“所以,先活下去吧,希望總會來的。”
就像你曾說過的,所有苦難的盡頭,都是春生福滿的無垠希冀。
她看向徐行,輕柔笑起來。
*
高三下學期太過枯燥,盛滿總感覺自己每天的生活隻有三件事——學習、吃飯、睡覺。
收假回校開始,盛滿再沒見過徐行。
聽梁嘉說,他請了長假,回了趟太荷,說是要去找一個答案。
時光的河推着盛滿往前走,百日誓師的日子就這樣到了。
榆理中學在這一天有個傳統,全校高三生都要在誓師海報上,簽上自己的目标大學。
梁嘉帶着盛滿一早就擠進了海報前排,她挽着盛滿的手,好奇問:“小滿,你想填什麼大學啊?你成績這麼好,是不是想考清北呀?我前幾天就看好了京市的醫學院……”
盛滿微微垂下眼睫,十分笃定地,“我想考榆理大學的古文字學。”
梁嘉驚歎:“诶?!你可是我們班成績最好的人……”
盛滿輕挑眉梢,“大喜,能在榆中上學的人,有成績不好的麼?”她朝梁嘉彎了彎嘴角,“就算是倒數第一都能上一本。”
“話是這麼說,”梁嘉還是惋惜,“可是以你的成績能上C9,為什麼非要去隔壁讀大學。”
“可能是因為,”盛滿湊到梁嘉耳邊,“我太喜歡榆理了。”
“那我也要考榆大!”
梁嘉隻愣了一秒,她沒有半分猶豫。
“梁嘉,”朱志銘不知從哪兒竄過來,聽到隔壁大學的稱呼,腳差點沒站穩,“你不是要和盛滿一起考京市的大學嗎?”
“喬治,安啦!”梁嘉跟盛滿相視一笑,“我們剛剛都決定去隔壁了。”
“你……你可是清北的苗子,”朱志銘一口氣沒喘上來,他看向盛滿,頓了好幾秒,還是冷靜不了,将她拉到一邊,勸解道:“盛滿你是不是家裡有什麼苦衷,你跟我講,我親自跟你家人說。”
盛滿輕埋下眉,搖頭,無比心安地,“我媽媽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不管我選什麼,她一定會支持我。”
朱志銘還是不願放棄,“她是不是對你的成績不自信?我來跟她說,你這成績沖一沖,肯定能上清北。”
“喬治,”盛滿從校服兜裡掏出相機,打開錄像鍵,對準朱志銘不肯合上的嘴,她在鏡頭後輕輕安慰:“别不開心了,你還有傅治這個苗子呢。”
“小滿,到我倆啦!”
梁嘉拽着馬克筆,朝盛滿喊。
盛滿轉身,走到海報下,接過馬克筆,像孩子般認真,一筆一劃寫下——盛滿,榆理大學,古文字學。
在她的旁邊是她此生最好的朋友——梁嘉,榆理大學,臨床醫學。
“舅舅?你不是休假了嗎?”
盛滿聽見聲音撇頭,徐行上身一件黑色沖鋒衣,下身灰色休閑褲,頭戴同色系的灰色毛線帽,他額前的碎發已經很長,蓋住了一雙眉目。
他從盛滿手裡抽走馬克筆,頭微低,又将左手揣進褲兜,毫不猶豫地簽下自己的名字。
冬日的暖陽穿過厚厚的雲層灑落人間,在誓師海報上暈開,仿若金黃的太陽送給高三生的祝福。
盛滿愣在原地,他們的距離實在太近,她甚至能看見徐行輕顫的眼睫。
她繼續舉着相機,目光藏在相機後,她看到自己名字旁邊,多了行恣意潇灑的字迹——
徐行,榆理大學,新聞學。
周遭喧鬧的交談聲暫停了,微風揚起盛滿的長發,徐行停筆的一瞬間,轉過身在盛滿跟前站定。
少女擡眼,撞上了徐行的目光,他好似徹底褪去了沾染一身的塵埃,無比堅定地,向全世界宣告,他尋到了人生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