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2017年6月6号,離高考還有最後幾個小時。”
盛滿舉着相機,将鏡頭對準空蕩的教室。
“剛剛我們最後一節晚自習也結束了,我的高中生涯也要打闆了,三年的時間真的好快!”
話罷,盛滿起身,緩緩走上講台,看着黑闆上的留言,輕柔地彎了彎嘴角,“你看這個黑闆,寫得滿滿當當。”
祝各位同學,金榜題名,前程似錦,想喬治了就回來看看。
“這是喬治寫的。”
榆理中學2017級06班,高考加油!
“這是班長譚棉花寫的。”
再複習一遍,左通力右生電,考場千萬别用錯了哦。
“蟹老闆還是這麼欠兒啊!”
我會想你們的!!!
“殼殼。”
終于不用熬夜學習了嗚嗚嗚~
“梁大喜。”
願祝君如此山水,滔滔岌岌風雲起。
“傅治。”
祝大家蒙得全對!
“曉婷。”
本仙掐指一算,各位都能得償所願。
“半仙。”
祝大家都能發大财!
“林三行。”
願再會。
“向凡。”
那就祝我們,江湖見!
“竹子還是這麼浪漫。”
六月快樂。
“陳清。”
“……”
盛滿站在黑闆前,愣住了。
相機取景框裡,一行紅粉筆的行楷疏密得體,筆畫間牽絲相連,筆鋒中透着潇灑肆意,卻不失沉穩。
一看便知,這是徐行的字迹。
他是這樣寫的。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
這首《定風波》的上阕隻寫到了這裡。
下一秒,盛滿意識到的下一秒,她撿起講桌上那支綠色的粉筆,在徐行未寫完的上阕後添上了最後一筆。
并洋洋灑灑,勾出這樣一句話。
“祝大家,都有一蓑煙雨任平生的勇氣。”
*
時間一眨眼,盛滿走出考場的那一刻,她昂起頭深深吸了一口氣。
六月的天氣總那麼怪,剛還晴空萬裡,這會兒風一吹,烏雲都出來了。
盛滿停下腳步,手裡拽着雨傘,未幹的雨滴順着傘面掉在她的腳邊。
半晌,她終于長呼一聲,撐開傘迎着陰雨笑的那刻,邁開步子。
就好像,打了一場勝仗的戰士。
盛滿記得小時候,讀高二的盛空常常學習到深夜,在他的書桌上刻着他畢生的夢想——榆理大學,古文字學。
那時,盛滿問過哥哥這樣一個問題:“古文字那麼久遠的東西,而且這個專業都快失傳了,哥為什麼這麼執着?”
盛空揉了揉盛滿的小腦袋,笑笑,“文字是文明的基石,認識它就是留住曆史。”
那個說旁人執着的小女孩,如今也成了執拗的人。
盛滿坐在深夜的“見一面”面館的階梯前,懷裡緊緊抱着榆理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身旁梁嘉小臉喝得微醺,她将錄取通知書舉得高高的,沖着看似月亮的路燈,放聲大喊:“媽!我考上醫學院了!大喜一定能活到狼瘡攻破的那一天!到時候我給你燒紙!”
盛滿也有些醉了,閉上眼的那瞬間,她真切地看見盛空站在了那盞路燈下。
她将右手放在嘴邊,咧開嘴笑起來,“哥!你未完成的夢,小滿幫你實現了。”
陶錢在店裡正擦着桌面,擡眼望向兩位少女的背影,像是着了迷般走上前。
梁嘉側頭,“陶叔,你怎麼出來了?”她轉了轉眼珠子,“是不是剛剛,我跟小滿讓你開砂鍋店的提議,你想通了?”
“我……”陶錢輕愣,擺了擺手,“我老了。”
“诶,陶叔,”盛滿仰起頭,酒精上頭眼睛都有些迷離了,她咳了兩聲,突然正經起來,“蘇東坡曾言,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發唱黃雞。”
“是啊陶叔,你頭發都沒白,怎麼能說自己老了呢?”
什麼聲音?!
盛滿猛地醒了醒眼睛,她趕緊放下手中的啤酒罐,咽了口唾沫。
徐行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反正就這樣站在了自己身邊。
他低下頭,瞄上地面的幾個空酒罐,彎了彎嘴角,帶了些調侃的意味,“這就開始喝酒了?”
“舅,”梁嘉靠在盛滿的肩上,扁了扁嘴,“喝着開心嘛,我跟小滿以後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見一面了。”
“你倆不是都考上隔壁了麼?不過就是專業不同,有什麼見不到的?”
“你不懂,所謂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诶舅舅,你呢,你被什麼大學錄取了?”
“我啊,”徐行迅速移開目光,微昂起頭,月光落在他的發梢,他頓了好久,“我準備再來一年。”
突如其來的話,席卷着夏天燥熱的晚風,拂過盛滿耳畔的長發,她猛地醒了。
盛滿目光上擡,看着身邊這個肆意張揚的少年,好似被朦胧的月色掩蓋。
“為什麼?你高考成績不是六百五十多嗎?雖然沒過榆大分數線,但其他重點大學也能随便挑了。”
梁嘉直挺起背,眉頭緊鎖,很是不解。
“不是榆大的新聞系,我不要。”
一句話,擲地有聲。
自由灑脫的少年,很少這樣固執。
盛滿看着眼前徐行,那漸行漸遠的背影,心神一蕩。
他一步一步,隐入漆黑。
也宣告盛滿一生一次的高中時代,就這樣落下了帷幕。
甚至,她沒有絲毫準備。
*
六月的風一吹,街道邊的蒲公英全部散開了。
盛滿坐在花園的秋千上,手拿蒲扇搖啊搖,她帶着藍牙耳機正跟梁嘉煲電話粥呢。
電話那頭的聲音笑得開懷,伴着咬薯片的噪音,咔哧咔哧地,“小滿八月底開學,我們一起去報道嘛。”
“最近剛開播那個電視劇,你追了沒?”
“聽說隔壁班那個誰跟我們班陳清表白了,結果陳大校花冷着臉直接拒絕了哈哈哈哈哈。”
“還有還有,咱什麼時候去畢業旅行啊,好想去看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