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5月21日,周三工作日。
徐行半蹲在新房的地闆上,從床下掏出一個紙箱,撣去上面的落灰後揭開。
他嚼着口香糖,一愣,拿出箱子裡的舊相機,手指頻頻摁下相機按鈕。
相片一張張切換,徐行不時彎起嘴角。
新娘子提起婚紗裙邊走過來,手裡緊緊握着捧花,她看中箱子裡的婚禮請柬,拿起後輕柔笑了笑。
低眉那瞬,她瞥見徐行手中的相機,頗為好奇,“看什麼呢?”
徐行沒擡頭,繼續切換着相片,愣了好久好久,才開口:“一些過去的事。”
*
2017年2月11日,元宵。
因道路改修,榆理大片城區都停了電。
沈葉初回外婆家了,盛滿呆在家啥都幹不了,她實在太無聊,便拿上了那塊淺綠的長滑闆。
那是有年生日,盛空送她的禮物,長闆不比路沖闆方便,盛滿覺得麻煩也很少用,相反爸爸送的那塊粉色路沖闆才是她的心頭好。
但百無聊賴的今天,城區大片停電,擡頭随便一看,點點星辰的光就灑滿了夜空。
氣溫也不算太低,很适合兜風。
盛滿背着挎包,踩在滑闆上,一步一步,任憑青江的晚風拂過她的長發。
她安靜地眺望遠處,忽然發現一個熟悉的背影。
盛滿一腳刹住,腳輕輕一點,長闆便到了手裡。
她走下臨江公園的柏油路,踏上青江邊的石灘。
夜晚太寂靜,隻能聽見面前那個少年往江面擲石子的聲音,撲通撲通,驚擾了在附近停留的鳥雀。
銀亮的星光落在少年的面龐,江風一刮吹亂他頭頂的發。
“徐行?”
分明是漆黑的夜,盛滿卻将他認了出來。
徐行扔石子的手頓在半空,他輕愣後轉頭,驚詫地,“盛滿?你怎麼來了。”
“我剛巧路過,”盛滿走過去,微昂起頭,江風吹散她的碎發,“我可以坐這兒,和你一起看星星麼?”
徐行愣了一秒,乖巧坐下,雙臂輕輕搭在膝蓋上。
時間暫停了好久,兩人都沒話。
其實盛滿剛到這裡,就看到了徐行眼眸裡的悲傷。
記憶中狀元樓那個落寞的少年背影,與當下的徐行重合了。
少年蒼涼的側影,宛如冬日的冰河。
盛滿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難過,但她想陪陪他,就像小時候也曾有個人安靜地坐在她的身邊。
江風醉人。
盛滿自顧自地數着星星,溫言:“以前有個人跟我說,非常非常傷心的時候,如果有人陪着,即使什麼話也不說,都是一種安慰,所以你就當我不存在吧。”
徐行眼睛一亮,微側過頭,看着星光落進身邊少女的眼瞳。
青江邊的晚風掠過盛滿額前的碎發,在那一瞬間,高架上的火車鳴笛聲劃破漫漫長夜,然後再次回歸平靜。
“我還沒來得及跟你說一聲謝謝。”
徐行彎了彎眉眼,口氣稀疏平常。
他随着盛滿的視線看去,墨黑的夜就連銀河都看得見。
盛滿想不明白,“嗯?”
徐行輕笑一聲,淡淡地,“我給你講個故事吧,五年前有個男孩本來過着無憂無慮的生活,有親切的爸爸,有嚴厲的母親,還有無話不談的哥哥。但這一切都在太荷那場大火裡終結。”
“男孩的哥哥死在了那場大火,他哥是個聾啞人,連喊一聲救命的機會都沒有,”徐行明顯頓了一下,語氣變沉,“男孩的爸爸卻因為半個煙頭,成了燒死自己兒子的縱火嫌疑犯。”
“那段時間,男孩放學回家,都能看見自家門店被一群正義之士讨伐,他們□□掠,無一不做,可沒人管得了,畢竟所有人都說他爸爸害死了十六條人命,”徐行忽然搖頭笑了笑,他的聲線逐漸哽咽,“男孩的媽媽受不了,将男孩托付給了她姐姐,從此在男孩的生活裡消失了。”
故事不長,三四句就講完了。
但隻有經曆過的人,才能明白,五年到底有多長。
“那個男孩就是我,”徐行很坦然,他沒有半分猶豫,就這樣承認了一切,“我爸就是徐周,其實我半年前就想謝你,謝你把我爸從狀元樓裡救了出來。”
盛滿看向他,愣了半晌,話在咽喉像揉碎了一般,終于張了口:“我沒做什麼,徐老師最後也走了。”
徐行輕搖頭,“如果我爸真的死在那場火裡,他也不會留下遺言,親口講出兇手的樣貌,”他看過來,一字一句,如同石子擲進江心,“所以,對我而言,你不僅救了我爸,也救出了當年的真相。”
話音剛停頓的那一秒鐘,世界嘩的一聲——
江對岸的大廈像是打開了某個開關,明亮的白熾燈再次将榆理城照亮。
遠處的燈光落過來,江面波光粼粼的,将人類的光線反射出去,星星瞬間黯然失色。
剛從醫院醒來的那幾天,周邊人都說盛滿像個傻子,費了半條命救的人是個嫌犯。
說的人多了,她自己都懷疑,她是不是不該那麼好心的。
半年過去了,還是第一次有人告訴她,她救出來的,還有塵封了五年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