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禮貌地,“餘老師,再見。”
餘周穿了件棕色的舊皮衣,拉鍊旁的皮冷得裂開了縫,他踩了踩腳邊不遠處的煙頭,眼角的褶皺都笑了出來,又親切點頭,“回家路上小心點哦。”
盛滿小跑出狀元樓,太陽都撥開了雲層,天氣預報也沒說今天會出太陽啊,她提了提書包,走在擁擠的小巷,輕輕歎氣。
小巷兩邊很多老人都搬出小凳,或半躺或坐,閉眼享受起久違的太陽。
靜谧的光霭穿過枯樹枝桠,猝不及防地掉落在盛滿眼前,大腦宕機的那一秒,她看見徐行側身站在巷口,微昂起頭。
清風捋過少女安靜存放在心底的秘密,盛滿伫立在原地,她忽然間想起一句詩,是這樣寫的——
小立風前,恍然初見,情如相識。
少年意識到,視線落過來,眼眸泛着點點星光,徐行如從前那般,叫了她一聲。
“盛滿。”
*
2016年2月8日。
竹泉寺景區,人擠人,盛滿站在人堆裡,完全是被人群推着往前走的。
榆州人在大年初一對上香的執着是無法撼動的。
“現在插播一條消息,請傅恩禮小朋友的爸爸媽媽聽到消息後,盡快前往遊客中心……”
沈葉初牽住盛滿的手,嚴肅起來,“小滿,你可不能走丢了,不然媽媽上哪兒找你。”
“媽,”盛滿舉起手機,“這不是有手機嗎?”
沈葉初愣了一秒,嘴硬啧了聲,“這麼多人,萬一我們走散了,給你打電話你聽不見怎麼辦?”
“可是我也能找到回家的路啊。”
盛滿嘴角壓不住笑意,盯着沈葉初緊握住的手,“媽媽,我不是小孩子了。”
“反正我不管,”沈葉初臉縮成一團,捏了捏盛滿的臉蛋,“你多大,在我眼裡都是長不大的小孩。”
“小滿!小滿!”
嘈雜的人群背後,傳來薄荷汽水的爽朗女聲。
盛滿跟沈葉初同步回頭,看見梁嘉站在身後人群裡,手臂舉得高高的,雙腳努力向上蹦。
沒過一會兒,梁嘉不知從哪兒鑽出來,還稍帶了個徐行。
梁嘉站直身子,理了理淩亂的發梢,咧開嘴,“小滿!剛剛進門的時候我就看見你了,沒想到這麼巧,你也來燒香啊。”
沈葉初熱切地笑起來,“你就是梁嘉?”
“阿姨好,我就是盛滿最最好的朋友梁嘉,也叫大喜!”梁嘉拽了拽還沒從擁擠的人潮裡緩過勁來的徐行,“這是我舅舅,徐行。也是小滿的同學。”
徐行回過神,尴尬地撓了撓後脖頸,“阿姨好,你叫我徐不走就行。”
人潮湍急,一步一步打散了人們的腳步。
徐行後背被人猛地一推,卻在盛滿跟前頓住。
寒風穿過密不透風的人群,拂過盛滿耳邊的碎發,她微微擡頭撞上徐行上下起伏的喉結。
盛滿撇開眼,轉過身去追已經朝前走了好幾步的沈葉初跟梁嘉。
竹泉寺大雄寶殿外的香爐台,常年香火不斷,年初一人最多,甚至到了需要消防隊随時待命的程度。
香蠟挨着香蠟,就像人堆裡腳挨着腳。
根本插不進去,沈葉初不甘心,她已經離家十幾年了,好不容易來一趟家鄉的廟子,高香都買了,哪有原封不動帶回去的道理。
沈葉初起了勝負心,這香她是燒定了,便叫三人在大雄寶殿内等她。
“小滿,你想好等會兒排到你,求什麼願望了嗎?”
梁嘉挽着盛滿的手,看着前面烏央烏央排隊許願的人。
“嗯?”盛滿從香爐台裡抽回眼,思索了會兒,“還沒有。”
“那你快想,”梁嘉眼眸閃着亮,她嘴角一彎,“我剛剛遇到你,就想好了。”
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勇氣,盛滿擡頭望了眼徐行,問:“你呢,你想好許什麼願望了嗎?”
徐行微昂起頭,高大的菩薩金尊默默注視着人世間。
他緬頭一笑,肆意的嗓音像是落了地,拖長着尾調,“嗯,我很早就想好了。”
她大概猜到了,徐行想許的願望,是許給别人的。
盛滿心尖莫名一酸,像是被人揪疼,淚翻湧而上,她瞪了瞪眼睛,好不容易才憋住。
那個别人,不論是誰,決計不會是她。
但盛滿有那麼一刻,是希望徐行的願望裡有她的存在的。
被人推到蒲團前,盛滿望向身旁早已跪下,正虔誠許願的徐行身上。
身後的阿姨,拍了拍盛滿的肩,催促道:“小姑娘,你不許願,我可上來了哦。”
“不好意思阿姨,馬上。”
盛滿微微颔首,擡頭望向這尊慈愛的佛像,合上眼跪坐在蒲團上,雙手合十的那一瞬間。
周圍的一切喧嚣都靜止了,大腦空白了幾秒鐘,她突然彎了彎眉,于心底默念:“希望梁嘉,長命百歲。”
如果隻能在菩薩面前讨一個願望,那麼梁嘉勝過了徐行,也勝過了沈葉初,更勝過了她自己,盛滿這樣想。
其實她不知道的是,梁嘉也給她許了願望——
“願盛滿,歲歲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