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時熠把手伸向旁邊的書包,從裡面翻出香煙和打火機,點煙抽上。
仰舒瞳望着他頹喪又若無其事的樣子,轉動步子,就準備出去。
“我……”她忽然想起一件事,認為有必要告訴時熠,“我在樓下遇見一個高個子的中年男人,他問我認不認識你。”
“……”時熠倏地撩起眼皮,低聲道,“那你告訴他了沒?”
仰舒瞳搖搖頭:“沒有。”
“我沒有管這事。”她補了一句,以便讓自己聽起來不像多管閑事。
時熠肉眼可見地松了松眉頭,看向仰舒瞳的眼神多了幾分異樣。
他懶散地靠在沙發上,鼻青臉腫的慘狀也沒能把少年的從容意氣趕走。
他輕聲開口道:“謝謝你。”
仰舒瞳回道:“沒什麼。”
時熠忽而笑了一下,開玩笑似的說:“如果不是你,我保留的這半口氣可能都撐不過今天晚上了。”
這句玩笑話無意間拉近了兩人的距離,從眼熟的同學、鄰居一下子變成許久未說過話的朋友一樣。
仰舒瞳感受到氣氛的變化,也不再端着架子,态度友好地問他:“為什麼?”
時熠把煙摁熄,扔進垃圾桶裡,他不厭其煩地回答道:“那人是我老爹,來找我茬兒的。我身上傷成這樣,可沒有力氣跟他打了。”
“……”仰舒瞳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時熠看她一眼:“很奇怪吧?”
仰舒瞳沒有正面回答,而是說:“我之前見到過他……”
時熠挑了挑眉:“是嗎?什麼時候?”
“在學校門口。”仰舒瞳說。
時熠低笑出聲:“難怪你成績那麼牛,原來記性這麼好啊。”
這一笑牽動到身上的傷,他的臉和嘴唇變得更加慘白,額頭布滿虛汗,他咬着牙,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疼痛。
仰舒瞳顧不上他的誇贊亦或是調侃,用關照陌生人的口吻對他說:“你發燒了,不吃藥的話,今晚可能睡不下去覺。”
時熠猶豫道:“能再請你幫個忙嗎?”
仰舒瞳問:“什麼?”
“可以請你幫我弄點吃的來?”時熠從兜裡摸出一張紅鈔票遞給她,“這個給你,你拿着,去樓下買或者在你家随便弄點就行。”
“你不用給我錢。我家裡有吃的,不需要錢。”仰舒瞳轉身離開,又多餘問一句,“你自己有藥吧?”
時熠有些愣神:“有。”
仰舒瞳走出時熠家,輕輕将門虛掩着,沒鎖。
直至她的瘦削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時熠收回視線,望着天花闆出神。
在他沒有意識到的角落裡,仍在回味着剛剛和仰舒瞳的對話。
同學們口中如同自閉症一樣的怪女孩,其實是個非常聰明的人。
他也終于明白,仰舒瞳帶給他的矛盾感是什麼——
她的安靜絕不是呆若木雞、死氣沉沉的,就像她的眼睛一樣,即使被一層名為“沉默”的外衣遮蓋,也藏不住從裡面滲透出來的某種東西。
時熠忽然很好奇,她有着怎樣的過去?為什麼家裡隻有一個外婆?臉上的那道疤又因什麼而存在?
仰舒瞳生病的時候,喜歡吃稀飯,外婆給她煮稀飯總會添一些切碎的菜葉或者玉米粒和南瓜。
她打開冰箱,剛好有現成的嫩玉米。她倒進電飯煲裡,就着米飯一起煮。
等待的時間裡,她不忘弄點榨菜,因為她也還沒吃晚飯,煮稀飯時特意多煮了一些,足夠兩個人吃了。
熱騰騰的玉米稀飯出爐,仰舒瞳盛了滿滿一大碗,為了防燙手,她在大碗下面墊了個橢圓形的魚盤當托盤,随後小心翼翼地端着稀飯走進時熠家。
時熠仍仰靠在沙發上,眼睛緊閉,雙手環抱,修長的腿交疊在一起朝前伸着。他的體格比瘦弱的同齡人至少大一圈,坐在沙發上顯得很大個,加上那一身的傷,像極了和同類争奪地盤厮打受了重傷的野獸。
打拳擊比賽會受那麼重的傷嗎?仰舒瞳不由得好奇。
她對拳擊比賽了解不多,也沒看過相關的比賽紀錄片。拳擊在她的印象裡一直是暴力的象征。
仰舒瞳把盤子端到一旁的桌子上,她分不清現在的時熠是睡着了還是昏迷了,從她走進來到現在,他一直沒有察覺。
仰舒瞳猶豫着張了張口,清脆的嗓音在空曠的房子裡響起,再一次将他的名字叫出口。
“時熠!”
沒動靜。
仰舒瞳提高音量又喊了一聲。
時熠恍然驚醒,迷迷糊糊地望向前方,又轉向聲音的來源處,離他隻有一米多的距離,站着一個穿着白T恤披散一頭濕發的女孩,她肩袖到胸前的位置被雨水浸濕,時熠清晰地看到裡面是一條粉色吊帶。
他用力晃了一下腦袋,找回遺失了十幾秒鐘的腦子。
他視線停在冒熱氣的碗上,對仰舒瞳道了謝。
“先放那兒吧,一會兒涼了我會吃。”
仰舒瞳也并未打算久留,她委婉地提醒道:“碗你明天送過來也沒事。”
時熠點點頭,又随口挑起話題:“你外婆今天不在家麼?”
“她出門了,大概八九點鐘回來。”
短暫的沉默,時熠站起身,拉一把桌前的椅子,坐了下來。
“你爸媽呢?”就在仰舒瞳剛準備開口說回家時,時熠又問了這麼一句聽起來稀松平常的話。
仰舒瞳的眼睛沒有看他的臉,而是放在他的手臂上,那條結實的手臂上冒着彎曲的血管。
有那麼一瞬間,仰舒瞳不知道該說什麼,或者說,該怎麼回答他的這個問題。
因為這個問題雖然問得突兀,但從時熠口中問出來好像又顯得很平常。就像他能毫不費力地用一兩句話表達出自己那不怎樣的家庭狀況,并對此不以為意,哪怕是在一個跟他還不太熟的同學家裡。
沉默持續的時間不長,但時熠似乎意識到什麼,擡頭看了她一眼,打直球地跟她道歉:“對不起啊,是不是冒犯到你了?”
他道歉的口吻跟沉重無關,甚至有點輕松,這使得空氣中沒有那麼多尴尬分子,不過,仰舒瞳還是能感受到他話語裡的真誠。
她露出一個有點僵硬的微笑,試圖與時熠共同分解一下這黏稠得仿佛就要凝固的氛圍。
她搖搖頭:“沒有。”
意思是沒有冒犯。
仰舒瞳說完這兩個字便沒了下文,她不是忘了回,而是故意避而不談。
她通常會避免做沒有什麼意義的事。更何況她不能保證時熠不會在明天或者後天,跟他的朋友把她家的事情當話題聊,然後等到開學的時候,她的家庭情況就會被所有同學知道。
時熠瞥了她一眼,似乎明白了什麼,便識趣地沒有繼續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