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點頭,江臨舟趕忙上前。
季承甯起身,作勢要下床。
梅雪塢目光陡然一厲,精準地摸出枕頭下拿來防身的匕首,狠狠朝季承甯背心紮去!
“咔!”
金石相接,火星陡地閃爍。
季承甯竟仿佛早就料到了梅雪塢的舉動,猛地回身,隻在電光火石之間,拿令牌一把頂住了梅雪塢的匕首,手腕一轉,劈手将他的匕首打落。
“好啊。”季承甯唇邊綻開抹粲然的笑容。
梅雪塢雙肩不可自控地一抖。
明明他已經礙于人情從寬發落了,但是,是梅雪塢自己不想要啊——非但不珍惜他給的機會,還敢行刺朝廷命官。
季承甯險些大笑出聲。
他一把扯過梅雪塢的衣領,将梅雪塢整個從床上拖了下來,“刺殺朝廷命官,罪加一等。”
梅雪塢赤紅着眼,低吼道:“有本事你就殺了我!”
季承甯笑道:“殺你,為什麼殺你?”他随手抽了身旁護衛腰間懸挂的束繩,一腳踹到梅雪塢腰窩。
梅雪塢毫無防備,猛地撲向地面。
“塢郎!”小美人慘叫了聲。
季承甯順勢拿繩子将他手捆在身後,繩子頭往自己腕上一纏。
衆人見梅雪塢形容狼狽,難免升起了些兔死狐悲之心,本來嘛,眠花宿柳就不是什麼大事,何況梅雪塢也不曾去花樓,隻在私娼處住了一夜,不曾被言官撞見,何必如此大動幹戈。
衆侍衛剛要勸阻,季承甯面上的笑容瞬間散得一幹二淨,叱道:“回官署!”
這句話說得擲地有聲,居然流露出了幾分殺意,幾人一哆嗦,再看看梅公子的慘狀,聯想到有半個月前小侯爺當街暴打許敬恩的“英名”,掂量了一下自己家世并不比此二人貴重,不敢再言語。
季承甯将梅雪塢塞入馬車,帶回官署。
這回與以往不同,待馬車将近,輕呂衛官署正門前已黑壓壓地站滿了人,時時有私語聲。
“聽說了嗎,季司長親自去找梅公子了。”
“那梅雪塢的娘親可是,”一人往上努努嘴,意味深長,“就算季司長再鐵面無私,也要掂量幾分。”
“嘻,天潢貴胄要留情面,像你我這等貧寒之家可要小心謹慎,免得被新司長大人抓住了,從重處置,殺一……”
陰陽怪氣的話音猛地頓住。
因為季承甯撩開車簾,從上面跳了下來。
見他一人回來,衆侍衛眼中流露出了幾分不屑之色,隻會拿他們耍威風,可見季司長也不過如此。
而後,他們眼睜睜地看着季承甯腕上用力,車簾一陣動顫,竟從中滾出個人!
還是個衣衫不整,臉腫得像豬頭一樣的人。
衆侍衛被吓了一跳,定睛看去,那一直低着頭,羞惱得恨不得咬舌自盡的人除了梅雪塢梅公子還能是誰?
季司長竟然真将梅雪塢抓了回來!
衆皆悚然,一時間官署内外寂靜無聲,連聲大氣都無。
季承甯扯着梅雪塢入内,“到演武場。”
衆人不敢怠慢,忙跟了上去。
演武場中間設一矮台,一面架設欄杆,正是為了處置犯禁的侍衛,以儆效尤。
季承甯令人把梅雪塢綁上。
衆皆齊聚,偌大的演武場内一時寂靜無聲。
隻聽季承甯寒聲道:“先前我令呂仲讀輕呂衛律,爾等悉聽,梅雪塢明知律令,卻還要犯禁,爾亵渎律條,若不處置你,我還有何顔面面聖!”
明明是個面若桃花的小公子,氣勢竟如此駭人。
“依律,公務期間嫖宿娼妓杖二十、無故缺勤二十、刺殺上官,杖五十,數罪并罰,來人,取脊杖來,杖責九十!”
季承甯豈會不知,梅雪塢此舉就是試探和挑釁,看看這位新司長的脾氣軟硬。
明知故犯,罪無可恕。
“大人,大人,”江臨舟面色慘白,“杖九十梅郎君還豈有命在?”
季承甯冷冷道:“好個同僚情深,你為他擔四十,如何?”
江臨舟面白如紙,不敢再言語。
季承甯不容置喙地一揚手,“行刑!”
兩個壯碩刑官見事無轉機,各拎一根脊杖大步上前,低聲道了句得罪,揚起脊杖,狠狠落下。
“啪、啪、啪……”
擊聲不絕。
不過十杖,便見血肉橫飛,梅雪塢起先還能大罵季承甯不要命,等他來日禀告長公主殿下定叫他死無全屍,之後聲音越低,隻剩遊絲的氣音。
梅雪塢再撐不住,身子往前傾倒,又被腕上的繩索緊緊扼着,吊在木欄杆上。
血腥氣蔓延。
萦繞着一張張慘白的臉,一張張恐懼的、震撼的、還有……微不可查的希冀的臉。
季承甯手段狠辣,又不畏皇族高門,有人心道,是否當真和從前的那些屍位素餐的司長有所不同?
誰人也不曾想到,這位素有纨绔無能之名的小公子竟如此狠厲,見到這等可怖場面,竟連眉頭都沒變皺。
“司長,梅郎君昏過去了!”
季承甯眼皮半掀,“還剩多少杖?”
行刑人惴惴道:“還剩六十五。”
季承甯也知道,九十杖下去梅雪塢就被打成餃子餡了,“将人擡下去診治,待好了再打。”
還打?
有侍衛瞪大了眼珠子,治好了打,打壞了再治,還不如死了算了!
上來兩扈從将梅雪塢擡了下去。
血順着他後背上的傷口汨汨淌下,染紅了一路的黃沙。
季承甯寒聲道:“再有違律者,這就是前車之鑒。”
而後頓了頓,掃過衆人蒼白的臉,繼續道:“諸位家中皆世受國恩,既為官,當仰不負天地,俯不愧萬民,所以,”輕呂衛内一幹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從即日起,輕呂每五人一組,日日晨、晚皆要在外巡視,且每兩天,便要操練一整日。”
人群中一道聲音傳來,“回司長,我們日日巡視操練,那您在官署作甚?”
一石激起千層浪。
“問得好,”季承甯冷若冰霜的臉上忽地漾出一抹笑,頓生十分軒昂霞舉,他斬釘截鐵道:“我同你們一起!”
“若有懼怕勞苦者,可直接向我言明請辭,我絕不橫加阻止。”
大纛獵獵作響,烏黑的旗幟下,是獨屬于少年人的,意氣風發,神采飛揚的面容,竟叫人也不由得心生激蕩。
倘若,季承甯當真與先前輕呂衛任何一個司長都不同呢?
有人怔怔心道。
這些官家子弟中有不少家道早已中落,亦無爵位可以繼承,蒙父祖蔭蔽得以做個侍衛,難道,就真的要碌碌無為終了殘生嗎?
建功立業的機會或許近在咫尺。
站在大旗下的少年人眉眼張揚,雄姿英發,灼眼得如同白虹幻光。
可封狼居胥,圖留淩煙的滋味太好,太讓人心馳神往,便是幻光,他們也心甘情願一試。
李璧越衆而出,“願遵司長大人鈞令!”
不過須臾之間,整個演武場上響起了足以震撼寰宇的呼聲——“願遵司長大人鈞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