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璧揚聲道:“都指揮使梅雪塢,梅雪塢?”
江臨舟深吸了口氣,越衆而出,硬着頭皮道:“回大人,梅郎君生病了,請我給您告假。”
季承甯冷冷一笑,壓迫感十足,“方才不是人齊全了嗎?”複道:“梅指揮使這病生得恰到好處,偏偏訓練開始時病重。”
江臨舟讪笑道:“人有旦夕禍福,非人力可以預料。”
季承甯撫掌,“說得好!”那人被吓得肩膀一顫,“來人,牽我的馬來。”
馬就系在欄杆旁邊,衆人方才看見都不明所以,現下才陡然明了小侯爺是早有準備。
呂仲忙牽馬上前。
“巧了,我一直對梅指揮使心向往之,隻恨不能相見,既然他病了,我便去探探病。”
此言既出,有幾個護衛面色驚變。
“大人!”
“世子,其實梅指揮使他……”
季承甯卻不給他們解釋的機會,翻身上馬,揚鞭迅捷而出。
江臨舟驚恐道:“不好,快去給指揮使報信!”
“就算小侯爺要探望指揮使,也是去公主府上找人,咱們怕什麼?難道季承甯敢沖撞長公主殿下?”
“不論如何,咱們且跟着,看看他到底要作甚!”
季承甯卻不打算去長公主府。
一則,他還沒瘋到強闖長公主府的地步,二則,梅雪塢根本不在公主府。
季承甯水紅的唇瓣揚起,勾勒出一個驕狂得意的笑。
一路策馬,往章台坊内去。
不足二刻,一素雅小院便在眼前,從外表上看和普通民居沒有任何區别,隻在門口挂了兩盞粉紅燈籠。
季承甯推門而入。
院子不大,站在門口幾乎是一覽無遺,木廊下面站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人,正捧着隻銅盆往外潑水,聽到聲響,他擡頭,被破門而入的季承甯吓了一跳,手裡的銅盆撲通一聲砸在地上。
“你是什麼人?!”
季承甯朝那少年露出個極好看的笑,一揮令牌,“輕呂衛搜查,聽說你們這私藏逃兵?”
少年長這麼大還從未見過生得如此好的男人,驚豔之餘,更添了幾分害怕。
黑雲壓城,清晨濕且冷,小院内開了大半花圃,水汽氤氲,就顯得那漂亮得過分的男子也站在白霧中。
像個會喝人血,挖人心的妖怪。
少年哆哆嗦嗦道:“官差大哥,這院子裡住得隻有我和我兄長,我們做的是正經行當,您千萬别聽那起小人污我們清白。”
他一邊說,一遍要從袖子裡掏錢,然而還沒等他摸出錢袋,季承甯伸手就将開了一半的窗子拉開,足下迅捷地一蹬牆面,餓虎撲食似地沖入卧房中。
“官爺!”
“啊!”
梅雪塢在屋内雖聽見外面争辯,卻不以為意。
禁軍輕呂衛之流來訛詐這些小優伶是常事,床上的梅雪塢懶洋洋地睜開眼,摟過身邊香肩輕顫的小美人親了口,調笑道:“怕什麼,等他進來了,本公子叫他叩頭給你認錯。”
梅雪塢還沒來得及再親一口,眼前卻陡地一黑。
一個不知道什麼玩意的玩意竟飛了進來,直直砸進進他床上。
美人投懷送抱,于梅雪塢而言本該是件樂事,倘若這美人沒有眼冒綠光就更好了。
梅雪塢還從未見過如此大膽的禁軍,連褲子都來不及穿就要起身呵斥,季承甯卻比動作他更快。
梅雪塢隻覺軟墊砰地陷下去一塊,那膽大妄為的混賬穿着軍靴的腿一掃,勁風襲來,他竟被一腳踹回床上,季承甯欺身壓下,膝頭狠狠頂上他的小腹,将他抵在床頭。
“嘎吱——”
梅雪塢好像聽到了自己肋骨斷裂的聲音,被撞得險些吐出一口血。
“快來人啊!”小美人一邊套着衣服,一邊驚慌失措地叫道。
季承甯笑得好不漂亮,卻看得梅雪塢毛骨悚然,拿令牌一挑他的下颌,明知故問:“你是梅雪塢?”
梅雪塢長得不錯,畢竟他爹當年就是憑借一張好臉尚主,梅雪塢肖似其父,樣貌自然十分俊美,隻不過顯然被酒色掏空了身體,眼下一圈烏青,目光漂浮遊移,透着萎靡之态。
梅雪塢疼得眼前陣陣發黑,聞言強忍痛苦冷笑道:“知道是小爺我,還不快快放開!”
季承甯笑眯眯地問:“你可知道我是誰?”
“我管你是誰!”梅雪塢俊美的臉蛋都猙獰了,“我是你爺爺!”
“啪!”
季承甯順手拿令牌給了他一耳光。
厚實的玄鐵令牌與人柔軟的皮肉相貼,發出了啪地一聲脆響。
梅雪塢被打得暈頭轉向,眼冒金星,他先是感受到了一陣火燒火燎的疼,然後才是羞恥,“你,你居然敢打我!”
梅雪塢畢竟是世家公子,和許敬恩這樣父親中途被提拔起來的後起之秀不一樣,最大的不一樣在于,他比許敬恩還不經打。
一令牌抽下去,世家公子白皙的側臉立刻腫了起來,浮現出了一個陰刻的季字。
“重說。”
梅雪塢活了二十年,還是第一次有人敢打他,且是照着臉抽,血氣上湧,張口就罵道:“我是你祖宗,你等着,被我娘知道了,我要你全家的命!”
季承甯反手又抽了他一耳光。
他也不惱,依舊笑着:“重說。”
梅雪塢臉被打得猛地一偏,隻覺滿口血腥氣,太疼了,疼得他鼻子發酸,“士可殺,不可……吭”
話音未落,令牌被揮得虎虎生風,梅雪塢下意識閉上眼,想象中的疼痛如期而至,他被一把扇倒,軟綿綿地倒在枕頭上。
季承甯冷笑,“我呸,值守期間出來嫖男娼,你也配稱士?”
梅雪塢眼冒金星,提不起力氣反抗,隻恨恨地看着他。
小美人嘤嘤哭道:“我與梅公子兩心相許,絕不似公子說的那般,那般下作肮髒。”
季承甯擡手。
小美人立刻閉嘴,緊緊咬住下唇,滿目哀怨。
“你到底,”梅雪塢吐出一口血沫,“是誰?”
季承甯哈了聲,這狗東西居然一次都沒來過官署,削刻的手腕一轉,令牌要再往梅雪塢臉上落。
梅雪塢但覺一陣勁風襲來,裹挾着鐵的冷氣和他唇角淌出的血腥味混雜撲面。
“司長大人!”
終于趕上的護衛們皆滿目驚悚。
季承甯是怎麼知道梅雪塢在哪的?
梅雪塢則不可置信地看向季承甯。
他,永甯侯世子?
就這麼個滿身匪氣,兇神惡煞的混賬東西?
“大人,”趕來的輕呂衛們都被裡面亂七八糟的景象驚呆了,小美人眼淚汪汪地跪在地上,看見這麼多人,慌亂拿綠紗遮面,梅雪塢正半死不活地仰面躺着,半張臉都是血,小侯爺一條腿壓在梅雪塢胸口,慢悠悠地揮着一塊玄鐵令牌,“這是……”
怎麼回事?
季承甯笑道:“梅指揮使發覺自己壞了禁令,沒臉見人,便不住地拿臉撞我的令牌,還自請回家反省,并罰俸半年,指揮使,你說是不是?”
梅雪塢被衆星捧月地養大,何時受過這種委屈,氣得眼睛一片血紅。
他聞言怨毒地看了眼季承甯,緩緩地,微不可查地點了下頭。
平心而論,所謂梅雪塢自請責罰,就是季承甯對梅雪塢的處置,梅雪塢公然犯禁,撒謊被戳破還被上官逮了個正着,如此責罰,其實并不算重。
衆侍衛聽到這般處置都暗地了松了口氣。
果然,季小侯爺再怎麼嚣張跋扈,也是要顧忌皇家顔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