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索回答:“因為他想把項鍊送給你。”
“那他為什麼不自己給我,非得借着你的手?這可不是他的性格。”
“誰知道呢?……或許因為他在害怕。”
西索嘴角的笑容咧得更大了,仿佛這句話是甜美的糖果,隻是含在嘴裡就能讓他分泌出快樂的荷爾蒙。說完後,他甚至忍不住發出了“嗬嗬”的笑聲。
草,你成功把我也整笑了。
伊塔連嚴肅的表情都維持不下去了:“……什麼鬼,害怕?伊爾迷·揍敵客?你在開什麼玩笑?”
西索的笑容卻在一瞬間消失。
“為什麼不呢?”
他的表情如同面具般片片剝落,連虹膜的金色都變得又冷又空:“因為意識到她要離開了,意識到她不會再回來了,意識到她或許永遠不會愛上他……人最試圖控制什麼的時候,往往是他最無法承擔失控的後果的時候。”
伊塔從沒見過西索這個樣子。她後背開始升起一粒粒的雞皮疙瘩。
西索又發出了失去溫度的笑聲:“不過呢,說‘害怕’也不太準确,”他晃了晃手上的鑽石項鍊,“對小伊而言,還是‘偏執’才更貼切一點吧——因為害怕是無用的,無用,太無用了,他不容許。那不如變一下,把對失控的恐懼扭曲成另一種形式的執着好了,隻要這個執念可以實現,那她就永遠是我的。”
……西索在說些什麼?
伊塔手心發寒,她不想看西索的眼睛,隻好去看鑽石反射的光,那光是藍綠色的,是她的虹膜的顔色,也是湖水的顔色。那些深深淺淺的藍和綠就像湖裡搖搖晃晃、細細密密的水草,它們在寂靜的湖底纏成了不可理解的一大團,無論是誰想去解開那個結,都隻會被永遠困在濕滑的死水裡。
“所以,小心一點哦。”
最後,西索說,“個人而言,我真的很希望小伊塔能玩得更久一些~”
紅發魔術師把脊背壓得更低了,他發燙的嘴唇挨近,化成了一個落在她耳尖的吻。
“因為我忽然意識到,原來我也很愛小伊塔呢,”他的笑是來自喉嚨深處的聲響,“從一開始就愛着,和約書亞一模一樣……這是他留在我們之間的愛呀。”
……
很好,西索的一句話成功讓伊塔質疑起了以撒對她的愛(不是)。
伊塔攥着手裡的鑽石項鍊,目送着愛の魔術師·西索離開。她并不相信西索的“愛”,但她非常相信他對伊爾迷的分析。“扭曲的執着”……他想說什麼呢?
不經意間,她的手指又碰到了墜托上的刻字。
「Our love never ends.」
伊塔的頭開始疼了。因為這根本不是個告白,這是個威脅——他說永不結束,永不結束的是荒誕的追逐,是殘酷的戰争,是套着血淋淋外皮的伊爾迷·揍敵客的愛情獨角戲。
F**k you,伊爾迷·揍敵客。
人在跑步的時候不能過度思考,不然很容易累——伊塔現在就跑累了。她一直掉在隊伍的最後,和旅團衆人很有一段距離,這也是西索剛才肆無忌憚過來哔哔了一大通的原因。
可惡,說什麼愛她,有本事先帶她撐過這場沙漠馬拉松啊!
伊塔在心裡給西索豎了個中指。
于是她快跑了兩步,追上了前面的瑪琪。
“瑪琪姐姐。”伊塔小聲喊了一句,成功讓美女姐姐回過了頭。
頂着瑪琪的目光,小蘿莉鼓起勇氣問:“那個,請問,‘凝’的原理是什麼?……如果我用念裹住腳腕和腿,是不是可以分擔跑步所需的力氣?”
“啊啦,伊塔要學習念了嗎?”俠客湊了過來,他笑吟吟的:“問我呀問我呀。”
伊塔看着他,露出了一個不信任的表情。
俠客叫了出來:“喂!”他硬是擠到了伊塔身邊,“想問什麼就問我吧,我的理論經驗可是很充足的哦。如果連我都教不會塔塔的話……”俠客也露出了一個很遺憾的表情,“……那應該就沒人能行了。估計是智商問題吧。”
這次換成伊塔叫了出來:“喂!”
身為蜘蛛腦,俠客當然是難得的聰明人。但聰明人都有一個問題——他們對蠢人從來不會多看一眼。就像當年在迷宮裡,他一邊走一邊對自己和莉莉絲講解房間機關的運行規律,講到一半發現她們都跟不上,當場就無趣地扔了石子。
盡管俠客近期似乎對她意外地很包容,伊塔并不敢相信他,也不想消耗他這份脆弱的耐心。但她也想不出拒絕的理由,隻能歎氣:“……應該比高數好學吧?”
俠客被逗笑了:“哈哈哈哈當然啦。”
根據理論專家·俠客的說法,人死後留下的殘念往往是源于某個執念,她要解決的第一個問題就是找出以撒的執念具體是什麼。
“是想要保護塔塔,還是想要阻絕别人的碰觸,獨占塔塔呢?”俠客用輕快的語調說着,“這可不好區分啊,畢竟過于相似了。”
伊塔一邊跑步,一邊回憶着影被觸發的情況,說:“應該是保護我。”
“是嗎?”
俠客轉過臉,碧綠眼睛帶着笑,“這麼确定?總不能是直覺吧?雖然女孩子的直覺有時候還蠻準的,但是人心可比直覺要複雜多啦……誰知道在臨死前一個人究竟會想些什麼呢?”
臨死前以撒在努力抱緊她。他的影在她的身上包起了一層又一層,在空氣都被黑洞的吸力撕裂的時候,伊塔卻安然無恙,甚至看到了天上颠倒的雲層和飄散的血珠。
伊塔又歎了口氣:“那你就當我瞎猜好了,我猜他想要保護我。”
俠客的笑容淡了一點。他的嘴角平了下來,沒了那種孩子似的翹起。他把目光移開,仍用着輕快的語調說:“真是讓人羨慕的信任呢……那就按你說的試試吧。”
試試就逝世。
如果影的目的真的是保護的話,隻要伊塔覺得自己正在攻擊應該就可以調動它。俠客說的确實很有道理,但理論是理論,實踐是實踐,伊塔拼盡全力想象了有許許多多小狗正沖過來要咬她的腳腕和膝蓋,想得連腦袋都開始發疼了,一轉頭卻看到俠客和在旁邊憋笑憋的很辛苦。
伊塔:“動了嗎?”
俠客:“動是動了,但它好像在摸什麼東西……所以你到底想象了些什麼?”
伊塔隐有不好的預感:“……小狗。”
俠客沒忍住:“等等為什麼要想這個啊哈哈哈哈哈——”
因為能咬到她的腳部和腿部的隻有小型生物啊!而在小型生物中狗狗已經算是非常有攻擊力的了!這個邏輯難道沒有道理嗎?總不能想無辜的小貓咪吧!
大概是他倆的說話聲音有點大,走在前面的西索忽然動了動肩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然後是抱着胳膊的芬克斯和抱着武士刀的信長,很快,整個旅團上下都充滿了快活的氣氛——啊啊啊這種自己突變為歡樂喜劇人的感覺是怎麼回事啊!
伊塔痛定思痛,覺得自己要嚴肅一點。
她決定想象伊爾迷·揍敵客在捏斷她的腿。要知道這是個非常可怕的事情,可怕就可怕在它是真的會發生的,概率還不低。她甚至不需要怎麼醞釀情緒,隻要把手伸進兜裡摸摸那條項鍊,一股直沖天靈蓋的寒意就竄上來了。
這次的想象真的太容易了。
她太清楚伊爾迷·揍敵客會如何蹲下,用手壓住她的膝蓋骨,擡起沒有表情的臉說:“這是逃跑的懲罰哦,塔塔,”然後在她的慘叫聲裡把她的骨頭一節一節捏碎了。他會一直盯着她的臉,他不在乎她痛苦的表情、眼淚或者叫喊,他想要的不是這些,他想看到的是她那根靈魂上的骨頭也随之“啪”的一聲折斷——
身體陡然一輕。
她成功了,被念包裹住腳和腿一下子脫離了控制,它們的重量消失了,連帶着上半身都跟着自由了——伊塔懷疑傳說中的月球漫步就是這種感覺——但是未經訓練的地球人一下子登上月球是不會走路的啊啊啊啊!
腿雖然變輕了,但她慣性下給予腿部的力量卻無法改變,這就導緻伊塔失去平衡一個猛子向前狂沖了100米,直到撞進了前面窩金的毛皮大衣裡才被迫停了下來。
信長站在旁邊已經笑得快抽搐了,他給出了專業的肯定:“你這不是跑得很快嘛。”
臉埋在窩金肌肉裡的伊塔:……
她緩慢地擡起了臉。
窩金也低頭看向了她。
他真的好高,他那雙狂野的眼睛也距離她好遠。
在令人窒息的對視中,伊塔幹巴巴地張嘴:“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剛才是沒控制住……”她想要後退,但卻忘了自己的腳和腿上仍舊裹着念,導緻這一下後退也用力過大,開始向後猛沖。
啊啊啊啊救命!不要再來一次了吧!!
這次她摔進了一個人的懷裡。
那人用手臂環住了她,幫她抵消了過大的沖擊。他在笑,笑聲不僅在她的頭頂上響起,也在她的後背上沙沙地震動:“……抓住你了。”
伊塔擡起頭,而庫洛洛·魯西魯也低下了頭。從這個角度她看去,她看到他垂下的睫毛在陽光下一閃一閃的。她忽然意識到他很開心,在他震動的肋骨中那種情緒變成了溫柔的聲波——至于為什麼開心,大概也是被她這個歡樂喜劇人給逗樂了吧。
遲來的窘迫燒上她的臉,伊塔一下子郁悶了起來。
雖然大家初學念能力都各有各的尴尬,但請不要把她的尴尬直接攤開在一群A級通緝犯面前啊!難道這就是她之後的日常了嗎?像個到處亂竄的保齡球争取把所有蜘蛛都撞一遍?
俠客一邊抖着肩膀笑一邊走過來:“啊啦,凝不是這麼用的,你怎麼一下子就加了這麼多念,我攔都攔不住——如果隻是想讓跑步輕松一點的話,大概現在的四分之一就夠用了,所以塔塔你剛才是幻想了什麼生死攸關的可怕場面了嗎哈哈哈……”
可惡啊!你對伊爾迷·揍敵客的恐怖根本一無所知!
伊塔反駁不能,又窘又惱,她被庫洛洛懷抱着不太容易做出大動作,于是伸出腿去踢俠客:“——不是你說讓我想象自己被攻擊的嗎?”
俠客躲開她的襲擊,試圖辯解:“隻是被攻擊而已啦,又不是被殺!我哪能想到塔塔你的反應會這麼大……”
别站着說話不腰疼了,差點給伊爾迷·揍敵客做了老婆的人又不是你!有本事你去試試啊!一天之後你不哭着喊着爬回來我和你姓!——等一下,這倆都是操作系,說不定冥冥中其實相性很合,聚在一起後對于如何操控他人達成了完美的一緻然後開始四處迫害無辜市民,那她功德可就大了……
伊塔思維逐漸發散,卻聽到身後的男人很輕地笑了一聲。這一聲讓她倏忽回過了神。恰好俠客也靠了過來,碧綠的眼睛亮晶晶的,語氣也軟和得不像話:“好吧好吧,我認輸,是我的錯啦……”他伸出一隻手:“下次一定給塔塔解釋得清清楚楚,絕不會再産生歧義了——所以走吧?我們再回去試一試?”
就在此刻,伊塔忽然意識到自己仍然縮在庫洛洛·魯西魯的懷裡,他隻是一直保持了沉默。
偏偏這時候俠客也安靜了下來,但他的手仍舊伸在她的面前。
一種詭異的不安感從伊塔的脊背上爬起。這是非常難以描述的感覺,仿佛全身的骨頭都生鏽了,動一動都會發出巨大的摩擦聲響,以至于她完全不敢動彈,生怕打破了某種易碎的寂靜。剛才快樂又輕松的氣氛一掃而空,她的後背還貼着庫洛洛·魯西魯的胸膛,但他胸腔裡那種溫柔的震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讓她覺得發冷的心髒跳動聲,“咚”的一聲,再“咚”的一聲,緩慢而冷靜,讓她覺得是某種異于人類的可怕生物在持續地呼吸着。
“我——”伊塔張口。
“我來吧教你吧。”
忽然,庫洛洛·魯西魯打斷了她。他的心跳聲透過他的皮肉,再透過她的皮肉,一路傳到她的心髒上。男人在她身後用輕松的語氣說:“如果是‘影’的話,我之前也研究過,除了最基礎的四大行,它還有一些很獨特的性質……剛好我也很感興趣。”
“而且這裡的空間有限,小塔也很難專注地學習念,不是麼?”他說,“我們可以找一塊空地,或者先往前走一點……免得你一不小心再撞到窩金身上了。”
這是玩笑一樣的話,但俠客嘴角那種孩子似的翹起卻平了下來。
說完最後一句,庫洛洛·魯西魯又笑了笑,那種溫柔的震動再次包裹了她。
“你覺得呢?”他問伊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