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整個人都僵硬起來,胳膊垂下,一副完全無法處理這種事的樣子,幸好伊塔自制力比較強,抽了一下鼻子,堅強地擋住了眼淚:“……我不會的!”
金,咳嗽一聲:“其實也沒關系,”他揪出自己已經看不出本來顔色的圍巾,大喇喇地壓到伊塔的臉上,“正好這個該洗了,你可以把鼻涕擦在這上面。”
伊塔:……
本來的感動忽然消失了。
她緩了緩勁,從金的身上起來,回過頭去看一直沉默着的庫洛洛·魯西魯——夜晚給他的輪廓籠上了一層似真似假的灰藍色濕霧,讓伊塔一時間有點恍惚,似乎自己還和他并肩坐在空曠的荒原裡,頭頂上是詩篇似的星空,而他偏着頭,微笑着看她。
“謝謝。”伊塔說。
聞言,黑發青年動了動,灰藍色的輪廓似乎流動了起來。
“沒關系。”他說。
禮貌地道完謝,伊塔忽然無話可說了。道謝太淺了,她知道自己應該給出更有重量的東西,比如給他一個承諾,但是承諾又太重了。如果庫洛洛·魯西魯提出了過分的要求,她拿什麼去拒絕?
但庫洛洛·魯西魯并沒有讓這份沉默延續太久。
“我隻是做了應該做的,”他又說,停了幾秒後,輕聲開口:“如果小塔覺得困擾,可以把今天的事情都看做一場夢。我經常夢到很多奇異的東西,夢都是類似的,充滿了光怪陸離的情節和不真實的場景——所以把今晚當成夢就好了。等到明天醒過來之後,你會發現其實一切都沒發生過……而我也一樣。”
伊塔其實看不太清他的表情,深夜用霧氣把他的臉籠罩起來了。而且在幾乎要壓垮她的疲憊下,她很難再思考,也很難再做出什麼恰當的反應,隻有庫洛洛說的話中的一句讓她的眼睛緩慢地眨了一下。
他說這像是一場夢,何嘗不是呢?在塵埃落定後,伊塔回想起今天的種種,也有種短暫的恍惚。
但她還是很有原則地掙紮着張了嘴:“不,無論如何,我是真的很感謝你——我不會當做沒發生過的。”
雖然可能隻剩一個謝意了,她仍然很清醒,絕對不給任何承諾。
庫洛洛似乎真的笑了起來,他笑的時候聲音和晚風一樣又輕又遠:“……那我也一樣。”
“晚安,伊塔。”
他離開了。
在庫洛洛·魯西魯離開後,金·富力士發出了兩大聲咳嗽來表達不滿。
“我看你還挺有精神的?”他大力揉亂她的頭發,“剛才和别人說話的時候倒是很清醒——怎麼現在眼睛就閉上了?你要睡了?喂?金叔叔就這麼不值得嗎?”
伊塔已經迷迷糊糊地閉上了眼,神志不清:“……因為我最相信金叔叔啦……”
……于是抱着她的男人也不再發出哼聲了。
意識徹底被黑暗所籠罩,隻有眼皮所覆蓋的最中心似乎還殘留一點點白色的閃爍光點,象征着她沒有完全睡過去。伊塔隐約感覺自己被抱上了龍背,巨龍特有的味道充斥了鼻腔,這不是種香氣,更像是腥氣。但是在長久的相處後這種不太好聞的味道反而讓她異常安心,因為這是帕爾的味道。
她在迷蒙中最後掙紮着吐出了一句,或者半句:“……謝謝你,帕爾……”
伊塔睡着了。
……
伊塔覺得自己好像又發燒了。
她覺得自己淹沒在了滾燙的水裡,她想順着柔軟的浮力往上飄去,但是肌肉沒有力氣。她的重量太沉了,水壓着她的皮膚,把她往下壓,一直往下壓。在不斷地掙紮中,伊塔攪動的水在她耳邊晃來晃去,仿佛忽遠忽近的人聲:
“……會醒來的……”
“……我給她戴上……”
有什麼冰涼的東西落在了她的鎖骨旁,還有點濕潤,硬硬的咯着她的皮膚。
“……不擦了,留着就行……”
光線一會兒出現,一會兒消失,在她的眼皮上不斷變換。伊塔其實已經在水的浮力和壓力之間找到了平衡,但她怎麼也找不清方向,隻能聽着很多人在耳邊說話。
“……随便,你想怎麼試就怎麼試……”
然後是熟悉的笑聲,一會兒高一會兒低。
最後讓伊塔在黑暗裡辨明來路的是一小句帶着顫音的哼歌聲,很輕,但是讓她的肌肉猛地抽搐一下——她記得這是一個已經記不清臉的黑發男孩經常哼的歌聲,她記得他的頭壓在自己肩膀上的感覺,然後是他輕柔的嗓音……
伊塔一個哆嗦,抓着被子睜開了眼,大汗淋漓。
在黃昏的旅館房間裡,窗簾被拉上了,隻有幾條陽光做成的金線拖在地闆上。她躺在旅館的大床上,而一個人坐在她的床邊,正拿小刀削着蘋果。
“醒了?”那人把薄薄的一條蘋果皮扔進垃圾桶,“真是……讓我說什麼好呢,果然隻有他能喚醒你……”
他轉了一下小刀,刀尖朝上,直接插進了蘋果的果肉裡,汁水泛着白色的泡沫無力地從刀鋒上流淌下來。西索把蘋果和小刀一齊遞給了她,宛如在遞一根山楂過大的糖葫蘆:“喏,吃吧~”
伊塔:……
什麼小刀剌口腔。
她虛弱地搖了搖頭:“不了。”
主要是她沒力氣,擡不起手。
西索大人當然不和她客氣,他自個吃了起來。其實看西索吃蘋果還是挺讓人臉紅心跳的,因為有些男人總能在一些細節處顯露他文明外皮下的野性,就像他咬蘋果的動作,讓人想起原始的獸類。而且随着西索咬下,蘋果受力頂着小刀向下滑,汁水被更多地擠出,順着刀柄緩慢地流淌到了他的手指上。
……草,西索你個濃眉大眼的你是不是在勾引我?
不是她自戀,因為西索穿得太不正經了。他一副剛沐浴完的樣子,穿着隻扣了兩個扣的白襯衫,腹肌清晰地暴露在伊塔的眼前。
伊塔咽了口唾沫,她絕對并不是被勾引到,而是純粹看口渴了:“能幫我……遞一下杯子嗎?”
西索笑了:“當然~”
他不吃了,直接把剩下的蘋果扔進垃圾桶,從床頭拿起水杯,攬着她的肩膀幫她坐起來喝水。伊塔靠在他的懷裡,隻在心裡别扭了兩秒就釋然了,不知為何,她總覺得西索和自己的關系很類似那種一起建設偉大事業的同志,俗稱社會主義兄弟情。
可惜同志似乎要叛變了。
西索舉着杯子往她嘴裡灌水,一開始伊塔還能咽下去,後來越灌越多,她有點慌促,可是她無法出聲,擡手阻止也來不及了,就在水要嗆進她氣管的前一刻,西索忽然把杯子擡了起來,隻剩伊塔仍舊反射性地咳嗽了一下,沒咽下去的水從唇邊流到下巴上。
“哎呀~真是抱歉~力度沒控制好,讓小塔寶貝吐出來了呢~”
西索語調黏膩地道歉,欣賞了會兒她泛起紅色的臉頰,然後才拉起她的衣領,幫她擦了擦嘴邊的水。
要不是打不過,這會兒伊塔的拳頭已經招呼上去了。
她察覺出了西索的惡劣趣味,但她決定在沒搞清楚情況之前盡量沉默。而且她的力氣還沒怎麼恢複,罵人是一件太耗費體力的事……
在被他拎起來後,伊塔很快就看到了白色小熊睡衣的衣領上的一點血迹——她遲疑了一下,低頭看去,發現自己脖子上戴上了一條古怪的項鍊。項鍊是一塊奇怪的紅褐色石片,有一定厚度,靠近下方的邊緣還有一圈幹涸的血漬。
“……真是漂亮的鱗片,”
最後是西索揭曉的答案,“小塔寶貝介意告訴我它的用途麼?”
鱗片?帕爾的?
伊塔愣住了。
這會兒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為什麼房間裡隻有她和西索?金呢?帕爾呢?
一瞬間,被困在平行世界的後遺症出現了,伊塔整個人都緊繃起來,聲線都帶上了顫音:“……金呢?”
西索停下了動作,低頭盯着她。
他把她抱在懷裡,就像一條巨蟒纏住了一隻小動物,他換了個姿勢,以便更好地觀察她:“抖什麼?”西索饒有興緻地捏了捏她的臉,“真可憐,都沒了血色……怕我?為什麼怕我,我可是很疼愛小塔寶貝的哦……”魔術師大人很快觀察出了結果,“所以應該不是我~”
他似乎更有興趣了,但是反而讓了一步,回答了她:“富力士去買晚飯了,餓着肚子可不行~”
太好了,不是平行世界。
伊塔的心跳慢慢平複下來。
“至于我……”西索的話不知為何總是那麼多,笑起來的樣子讓人手癢,“我是來當~老~師~的~,金讓我來的喔~”
他說着故意扭了一下上身,本就隻是搭在肩膀上的襯衫又滑下去了一截,露出他發達的胸肌,還有更深入後的若隐若現的紅點……伊塔的眼睛實在不知道往哪放了,她絕望地捂住了臉:
“……你說的這個‘老師’,它正經嗎?”
西索樂得不行,他摟着她笑得花枝亂顫,搞得伊塔也跟着哆嗦起來:“哦呀,當然是正經的~怎麼會不正經呢~不過西索老師其實什麼都會,什麼都可以教給你哦~”
他笑着,眼球忽然向上轉動,盯住了她頭頂明明一無所有的空間:
“尤其是關于‘它’的……”
看着他的眼神,伊塔的後背又開始慢慢立起了雞皮疙瘩,她察覺到了危險。
她沒有問“它”是什麼,因為早已有所覺。
平行世界裡的西索甚至為了“它”殺過她一次了。
“——唔,那可真是太好了,既然你這麼懂,那麼你肯定能教會伊塔怎麼控制這個東西吧?”
一道十分靠得住的聲線從門口傳來,金不知何時回來了。黑發男人倚着門框,聳了聳肩:“看來我不用擔心了,是不是?”
西索轉頭盯住黑發男人,眯起了冰冷的金色眼睛,他的嗓音光滑如絲綢:
“當然不用擔心,我會教好伊塔的。”
……總感覺很讓人擔心啊!
伊塔張了張嘴,幾次欲言又止,但是金的表情如此笃定,她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些什麼。
“你……他……”她扭頭看過來,又看過去,“這……西索你沒有自己的事嗎?金你找誰不行……”怎麼找了這麼個東西?!
“我哪有自己的事?我最重要的事就是小塔寶貝你哦~~”這是西索。
“我還用找?他不知道從哪知道了你身上的念,哭着喊着要過來。”這是金·富力士。
伊塔:……
什麼鬼啊!
但是兩個人達成了一緻,說現在還不适宜告訴她太多,讓她先安心養兩天,多吃點好東西補補(?)。于是西索扭着細腰地走出了房門,隻剩了金和他遞過來的熱騰騰飯盒:“拉面,吃不吃?”
伊塔,立刻坐起:“吃!”
她話音落下的同時,西索帶着門合上了。
而在合上門的前一秒,男人偏過眼睛,用上“凝”不動聲色地掃過了那個包裹住了紅發女孩的殘念。
從她的肩膀處升起了一輪巨大的,黑色的圓輪,如同來自地獄的光環。而在圓輪的每一個環節上都垂下一條黑色的手臂,不似人類的細長手指死死地捏着女孩的頭發、脖頸、肩膀,一路向下,直到兩根來自水平方向的最大的手臂環住了她的腰。
「真是個扭曲的擁抱。」
西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