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自然不可能是她自己的記憶——從剛剛姬泠進帳到現在為止,整個場景中從未出現過第三個人。也就是說,這件事發生的時候她不可能在現場。而且她也沒有附身在任何一個人身上,說明她也不是借了别人的視角來觀察這場故事。
顧歲寒百思不得其解,眼瞅着姬泠要進城,隻好先放下了疑問,轉而一心一意跟着姬泠,看她下一步動作。
姬泠進城門之前就又把面具帶了回去。可能是天氣酷寒,青州城的大街上沒什麼人,顯得有些冷清。她目标明确地走向了一處鐵匠鋪,扯着嗓子問那守鋪子的老頭:“喂!鐘叔!我上次訂的那把長刀怎麼樣了?”
鐘叔擡頭見是她,眉開眼笑,老邁而幹瘦的臉褶皺了起來,叫人幾乎分辨不出他的五官到底在何處:“喲!是您!長刀馬上就好了呀,您要是不急的話進來看看?”
姬泠點了點頭,兩人就走進了鋪子後面的屋裡。顧歲寒連忙跟上,正在心裡納罕這姬泠不慌不忙地來逛鋪子幹什麼,下一腳就跟着這倆人被“吸”進了房門。等她從再度站穩腳跟,就發現自己到了一處小院中。
原來剛剛那個鐵匠鋪子是一處縮地千裡陣的“陣頭”,一開那門,人就會被送到這處院中。一進院子,那老頭頓時腰也不彎了、氣也不虛了,那張老态龍鐘的嘴裡發出了青春正茂的聲音:“侍棋,我們的棋又冒險往遠‘下’了一些,但還是沒找到宋帥的蹤迹。”
原來這時候姬泠就已經是侍棋了。顧歲寒快走了兩步跟上他倆,仗着别人看不見自己幾乎是貼在人嘴邊偷聽。就見姬泠疲憊地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又搖了搖頭:“讓大家先撤回來吧,再查也沒什麼意義了。”
那“老頭”察言觀色,接嘴道:“侍棋的意思是……對了,侍棋,要換藥嗎?”
“換。”姬泠言簡意赅,“昨晚我就感覺傷好像又裂開了,真是的……不讓你們再往遠探是因為我覺得這事不太對,而且恐怕很快就要開戰了,先把網都收回來吧。先去藥寮。”
姬泠腳下一轉,那“老頭”下意識想跟,姬泠走了兩步就停了下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換藥你跟過來幹什麼?怎麼,心疼你侍棋我?”
那“老頭”的臉“蹭”的一下紅了——顧歲寒也很吃驚這樹皮似的老臉居然能體現“臉紅”這個概念——他健步如飛地跑遠了,一邊跑一邊喊:“我我我,我去給您找别人!您别急!”
姬泠站在原地看着那落荒而逃的幹癟背影,不由得失笑似的搖了搖頭,轉頭走了。顧歲寒跟在她後面進了一處小屋。剛一進門,姬泠就腳下脫力似的晃了兩步,顧歲寒下意識想去扶,結果雙手卻穿過了姬泠的身體,這才想起來自己是個什麼都碰不到的透明人。
好在姬泠晃了兩步之後就站住了,扶着櫃子緩緩坐到了另一邊的榻上,長長出了一口氣。下一瞬,她就突然開始寬衣解帶起來,顧歲寒下意識想回避,腳下一動卻又生生刹住了。
“不對啊,”她心說,“我和姬泠都是女的,我回避個什麼?”
這樣想着,她就又心安理得地看起了姬泠寬衣。但那廂姬泠的衣服脫得并不順利,尤其是脫到中衣時,她的表情都微微扭曲了一下。下一刻,她的側臉微微繃緊,似乎是咬緊了牙一用力,那衣服便發出了黏膩的撕裂聲,成功被她脫了下來!
聽到聲音的時候顧歲寒就汗毛一炸。姬泠的中衣裡綁了束胸,正面看不出來有什麼傷口,隻能看見她流暢的肌肉紋理。顧歲寒就繞到了她背面,這一看不打緊,饒是她并不怕傷口、鮮血之類,也被狠狠一驚。
姬泠的背上有縱橫交錯好幾道傷口,表面貼的幾道止血祛味的符咒都已經被血浸-濕,很明顯已經失去了它們原本的功用。
傷口看形狀應該是鞭子一類的軟物傷到的。其實這幾道傷口都不算大,但是都已經有了發炎化膿的趨勢,這才看上去觸目驚心。顧歲寒正暗暗心驚,一個半大姑娘就掀簾進了屋,看打扮應該是個白棋。她看到姬泠光着上半身也是吓了一跳,連忙回身把簾子壓好,這才急匆匆地走過來:“侍棋?怎麼這麼急着就把衣服脫了?”
“傷口開了,衣服壓得難受。”姬泠盡量簡短地說,手背過去點了點自己,“我感覺我不大好,你趕緊幫忙換個藥。”
那姑娘順着她的手轉了過去,站到了虛空中的顧歲寒旁邊,也是被吓得“哎呦”了一聲:“侍棋,你怎麼……哎呀,您是不是把衣服硬脫下來了?這衣服之前都粘傷口上了呀,硬撕會把本來好了的地方撕裂的!”
姬泠微微閉着眼,整個人都壓-在了面前的小幾上,聞言哀叫:“我知道的,算我求你了周姐姐,幫我先把藥上了吧,真的冷。”
周姑娘看上去很想再多唠叨兩句,但最後還是忍住了,隻咕咕哝哝“知道還不多珍惜自己身體”,任勞任怨地坐下來給人上藥,一邊上藥一邊嘴上還不閑着:“我說侍棋,宋帥那麼對你,你為什麼還要幫宋小将軍找她?幹脆糊弄糊弄了事得了,這兩天四處跑,傷口都好不了。”
聽到“宋帥”兩字,姬泠從鼻子裡輕輕地哼笑了一聲,說不上是悲是嘲:“是啊,我被她關起來用私刑的時候,我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
在場的兩人說話時都雲淡風輕的,在場圍觀的顧歲寒卻是瞪大了眼。
姬泠背上的傷,難道說是宋釀下的手!
可是,她倆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的,為什麼要下此毒手?
過去的時空中,這倆人不知道顧歲寒心中的驚濤駭浪,仍在旁若無人地聊天。周姑娘打抱不平:“之前您跟我們吩咐過,您不在的時候一切事務聽從宋帥的指揮,所以您失蹤那兩天,我們還都以為您是被宋帥派去做什麼重要之事了呢,結果,結果……”
“這有什麼好解釋的,我都知道。”姬泠失笑。周姑娘沒有接她的話,屋子裡安靜了下來,隻有藥刀刮在藥罐上輕輕的摩-擦聲。過了一會,藥上好了,周姑娘回身過去找止血生肉的符咒,姬泠卻忽然出聲:“喂,我問你個事,你如實說就好……那個,當初我帶着傷回閣裡的時候,跟你們說是宋釀為了蕭淩飛的事情報複我才動的手,你們……真的都信了嗎?”
周姑娘回過身來,似乎很驚訝她會問出這樣的問題:“聽說的時候确實很震驚吧,但是為什麼會不信呢?”
“我……”姬泠似乎遇到了什麼難以啟齒的事,反複斟酌之後才開口,“宋釀……她積威在前,我以為你們都會相信她。”
“怎麼會,”周姑娘咯咯笑了起來,“侍棋,你最近兩天怎麼總在糾結這種事情。宋帥确實是我們心目中的英雄啊,可是那也離我們太遙遠了吧,雖然她就駐軍在城外,可我就遠遠看過她三兩次。可您幾乎與我們朝夕相處了,教導我們、陪伴我們的恩情我們都看在眼裡,再怎麼說我們都會更信任您呀。”
聽到她這麼說,姬泠似乎微微放下心來,但還是憂心忡忡地囑托:“我跟你們說的宋帥的事,你們記得不要往外傳啊,畢竟這件事在我心裡也沒有定論,萬一這其中真有什麼我誤會宋帥的地方,傳出去了對宋帥清譽有損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