貌似回到了過去的顧歲寒一點也不着急,反而饒有興緻地觀察起周圍來;另一邊,小小的學堂裡依然是一番雞飛狗跳。小姬泠啃着筆尾巴,顯然還在憂愁那句詩應該怎麼解。可還沒等她憂愁出個章程,那柱香燒到了底,最後一點香灰“咔嚓”落盡了爐裡。
一炷香時間到了。
小時候的顧歲寒跟身上有個小鐘似的精準踩點去而複返,闆着臉收走了皮猴們的卷子。收到姬泠的卷子時,她瞟了一眼卷上的一片空白,很明顯地皺了一下眉頭。
小姬泠一直縮着脖子悄悄看她,見她皺眉,頓時癟了癟嘴,肉眼可見地坐立不安了起來。但顧歲寒看了看卷子,最後什麼也沒說,收齊之後數了數,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顧歲寒對小時候的自己實在是太好奇了,于是扔下了一屋子小兔崽子們就跟了上去。不得不說她自己小小年紀看上去就已經一把年紀了,明明看上去比屋裡那幫進化未完全的小闖禍精大出去沒多少,整個人的氣質卻已經很像個大人了。
正當她跟在後面對自己“成熟”的背影評頭論足時,忽然一陣和她方才很是相似的眩暈襲來,顧歲寒再一次失去了意識。等她感覺雙腳落地踩到實處時,周圍依然換了一方天地。
甫一落地,她就被朔風糊了一臉,感覺面皮都要被這刮骨的寒風吹走了。白毛雪撒鹽似的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四處都是白茫茫一片。還沒等她看清周圍的景象,一個穿戴輕甲的年輕姑娘就急匆匆地走了過來,徑直穿過了懵懂的顧歲寒。
顧歲寒順着她留在雪地上的腳印跟上她,就見她撩開了一處營帳門口的挂毯徑直進去了。營帳門口值守的親衛顯然習以為常,連目光都沒有斜一下。
顧歲寒已經習慣了這種遊魂般的生活,并獲得了新的意趣——她在兩個親衛面前轉了一圈,做了個大大的鬼臉,享受了一把如入無人之境的快樂,然後學着那姑娘的動作大搖大擺地穿牆進了帳。
誰知她剛進帳,就看見了驚悚一幕——剛剛進來的年輕女子将手伸到自己耳根斜下方,摸索了一番後竟是生生将自己臉上那張十分英氣的面孔“撕”了下來!
好在顧歲寒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很快就意識到了這是所謂的“人皮面具”,學做這個是黑白棋都必須要學的手藝之一。但印象中顧歲寒也是第一次見到做得這樣逼真的,閣中很多長于此道的棋子用人皮面具時都不太敢露出自己的耳後,因為那裡是面具與真皮的連接處,但凡有懂的人細看就很容易露出馬腳。
但是這個姑娘——顧歲寒仗着别人看不見自己,圍着她轉了一圈,啧啧稱奇——剛剛她是紮了個高馬尾的,耳朵脖子的皮膚都暴露在外,但顧歲寒錯身而過時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人沒有用真臉。
面具下的人相比自己英麗的假面長得就平凡多了,屬于那種長得很“平均”的姑娘,不美不醜、不胖不瘦,長得固然很順眼,但是路上擦肩而過都不會多留心的那種。
如果非要說她有什麼特色的話,那就是她的眉毛。
不同于她偏向平和溫婉的其他五官,她的眉毛極長,可謂是斜飛入鬓;形狀上有點像劍眉,卻又比劍眉細不少,像兩柄苗刀鑲在她臉上,為她增添了不少銳意之色。
顧歲寒被她的眉毛吸引了目光,不由得看入了神,越看越覺得這眉毛熟悉,不知道在哪裡見過。
這姑娘摘了面具之後似乎整個人都自在了不少,在大帳裡環視了一圈,看上了放在邊角的一件髒兮兮的袍子,十分不講究地整個人摔了上去。
姑娘似乎是累極了,腦袋剛沾上地,呼吸就慢慢長而均勻起來,期間有好幾批人來帳外找人,都被外面的親衛擋了回去。正當顧歲寒思考自己要不要出去看看别處時,那帳簾卻忽然大敞開來,一個穿着騎兵甲的壯實女人裹着寒氣走了進來,正是宋安瀾!
看到宋安瀾的瞬間,顧歲寒忽然有了不詳的預感。她的目光緩緩地、僵硬地移向了躺在地上的姬泠,下一秒,她就聽見宋安瀾說出了她最不想聽到的那個答案。
她喊:“姬——二——水!姬泠!從我的大氅上起開!”
不是吧,這真是姬泠?
顧歲寒感覺自己的自信心咔嚓一聲裂開了。
平心而論,她對自己認人臉的能力還是相當有把握的。但她前腳剛見過人小時候,後腳就認不出同一個人長大之後了!
她目瞪口呆,努力回憶剛剛見過的那個小姑娘,試圖找到證據證明這倆人确實不是同一人,然後她失敗了——細細想來,面前這姑娘和小姬泠五官确确實實有相似之處,這倆人千真萬确就是一個人!
她沒忍住懷疑:“當初張首晟就是因為這張臉才招她進的白棋吧,做卧底簡直得天獨厚啊,被卧底的底-褲顔色都被人知道了,都不見得想起來人長什麼樣吧!”
聽見人叫,躺地上的姬泠睜開了眼,手還在揉眼睛,人就已經站起來了:“抱歉,這兩天晝夜不分,實在是太困了。”
宋安瀾看起來也很疲憊,整個人臉色青灰,眼睛裡也沒什麼神采。她見人醒了,有氣無力地揮了揮手,拖着步子把自己摔到了主位上:“沒事,跟我還報什麼歉——說正事,二水,有什麼新消息嗎?”
姬泠搖了搖頭,走到宋安瀾身邊,展開了她桌上的輿圖,修長的手指點過了上面的幾個地方:“我估摸着釀姐的腳程,派人找了這幾個地方,自己也都去過了,沒消息。再往裡走就是歸雁台管得嚴的地盤了,附近有個歸雁台的分舵,據說姓沈的這兩天在,我不敢冒進,就領着人先撤回來了。”
“沈和正?雁主這兩天為什麼會在?”宋安瀾和姬泠對視一眼,均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隐隐的不安。
姬泠輕聲說:“……會不會,我隻是一個猜測,會不會釀姐去了他們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