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祈安望向不遠處逗狗的千禧,沉沉吸了一口氣,雙眸是晦暗不明的情緒。
許多乾往日最是鬧騰,今日隻是默默站在江祈安身旁,一言不發。
江祈安看了一眼,再看一眼,将那信紙攥在手心捏成一團,對二人道,“找個地方詳談。”
千禧開開心心逗完狗,一回頭,隻看見了江祈安的一片衣角,和與他并肩的許多乾和許見明。
她隻當他有事去忙了,沒再多想,将狗崽肚皮翻過來,“快快長大,以後随我一起,我看誰還敢欺負我!”
江祈安将許家父子兩請回家裡,屏退屋内所有人,三人在房間裡沉沉地呼吸。
“甯西侯有如此威名,怎會帶着幾萬大軍消失在達魯地界?這被達魯人全殲?”江祈安始終不敢相信。
“大軍消失的地方是一片沙漠,進了那片沙漠的人,再也沒回來過。縣令大人,甯西候的軍隊沒了,就像砍了梁帝一隻手,他再也沒有兵力壓制青州那些前朝老将了。”
“青州不弱的,水師最強,更是有護國公揚甯遠,雖他纏綿病榻多年,但他手底下猛将如雲,每人手底下都有訓練有素的軍隊。這些年風調雨順,他們賦稅能收上八成,富得流油。”
“本想着梁帝有甯西候,有鎮南王,可以與之一戰,但現在甯西候帶着大軍消失了,軍士挫敗,梁國兵力少了一半,孤木難支啊!”
許見明說着,垂頭喪氣。
他說的江祈安何嘗不知,他也低低垂着頭,一言不發。
許見明有些着急,繼續追問江祈安,“江縣令,這岚縣與青州一河之隔,若是打起來,要拿下菱州,第一個踏平的就是岚縣,你不妨去與楊家交好,兩邊聯絡,免得到時候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江祈安皺着眉,“菱州也有駐軍,若是我現在與楊家交好,梁帝知曉後,第一個滅的不也是我們岚縣?”
“與青州交好是要付代價的,許兄說他們八成賦稅,他的代價我岚縣子民付不起!”
“況且,現在大渠未通,岚縣人自己溫飽不成問題,但總量就這麼多,别說八成,哪怕百姓口袋裡一顆糧食不剩,青州也未必會多看我們一眼!”
“我們沒有任何可以談判的籌碼,青州看得上麼?梁帝看得上麼?弱小的蝼蟻沒有價值,誰管你!”
許多乾聽得頭痛,跳起來指着江祈安,“那你說怎麼辦?搞不好戰争一觸即發,兩邊就在岚縣打得個天昏地暗,全死在這爛泥塘裡!”
江祈安捏了捏眉心,“該怎麼幹就怎麼幹,一切都按原來的計劃。”
許多乾叉着腰,不可置信地望着江祈安,“繼續挖渠?繼續搞那些有的沒的?什麼婦人共濟?修那個破行宮?”
江祈安雖然慌了一瞬,但并未方寸大亂,隻是略帶歎息地道,“這個場面,科考那年我就想過,才有我那一篇策論。”
“岚縣的位置恰好就挨着良河,于青州于菱州都沒有要塞之險,兩邊相争,此處就是天然的戰場。”
“我想過投哪邊才能保岚縣不受鐵蹄之苦,奈何我沒得選,我在青州無人,隻能通過科舉得到梁帝的信任,運氣好,梁帝點我為狀元,信了我的策論,我給他造了一個夢,告訴他五年時間,我會讓此處沃野千裡,人口二十萬。”
“到那時,糧米富足,人口興盛,兵器精良,随意征兵個七八萬不是問題,他青州還敢打過來麼?”
許多乾聽笑了,張着爪子比了個五,“五年?你吹牛!年紀不大想得不少,我算過,就挖完這條渠都得五年!”
他一遍踱步一遍講,“聽起來有些難以實現,但并非是我江祈安吹牛,我盤算過,大渠一通,或許真能實現。”
許多乾嗤笑一聲,“大聰明,醒醒吧!别惦記你的策論,現在沒五年了!西北戰敗,梁國斷一臂膀,青州小兒改日就能召集兵馬!挖啥渠挖啊!”
江祈安忽然沉聲道,“那還非得挖!”
“青州人最喜歡錢了,他們懂這渠的價值,梁帝也喜歡!不挖就是等死!”
“不僅要挖,還要大張旗鼓地挖,挖得轟轟烈烈,也不隻農田,絲綢,藥材,鹽鐵金器,我要岚縣百業興盛,人丁興盛,滿地金銀,到時候不管哪一方的鐵蹄都不忍下腳。”
許家父子聽得直撓頭,江祈安的話他們不是不懂,繞來繞去,他們想說的根本不是這個,許多乾急得跺腳,大喝道,“問題是時間啊!江縣令!空有想法,實現不了!”
“實現得了!”江祈安笃定回答。
許多乾無語,不想跟他扯。
“在天底下任何一個地方都實現不了,但是在岚縣就能實現!”
許見明問,“何解?”
“岚縣有金玉署!”江祈安道,“你們始終不信我的話,是因為小瞧了金玉署。”
“金玉署一半的老媒氏,都是芙蕖夫人一個個挑出來的,他們從一個人的生管到死,婚喪嫁娶,雞毛蒜皮,是每個人都不得不倚靠的人,媒氏與每一戶人家,都有難以言喻的信任。”
“他們真正具有一呼百應的能力,别的地方的百姓可能不信任官府,但在岚縣,官民一心,絕無僅有。”
“我的政令今日下去,明日便能得到回應。”
江祈安在任何一個地方說起這些媒氏,都不會有人相信他,但真的身處其中,才會知道媒氏的作用,所以他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