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在堂屋前冷靜了好一陣,直到發絲間的熱汗幹透,她才敢進去與張賢春說話。
“張大夫久等了。”
真有些久,張賢春還是客套道,“不久不久,姑娘,江大人如何說?”
千禧一時難以開口,斟酌許久,她才想好說辭,“張大夫,事情可能沒那麼好辦。”
張賢春眼裡有一瞬失落,面上卻強顔歡笑,“哦……也是,應該的,黎可烏在菱州也算名人,沒那麼好對付。”
千禧又覺不甘心,定定望着張賢春,沉聲道,“張大夫,你能相信我們嗎?”
張賢春不知千禧何意,隻點頭,“當然,我怎麼會信不過姑娘……”
千禧知道,雖然沒能與江祈安商量個透徹,但許多事情若不說個所以然,那就是空話,于是她向張賢春保證。
“張大夫,江大人初任縣令,并非他一句話就能讓人俯首聽命,以他現在的身份,就算告上前,黎可烏也不一定能伏法。若告上去,他最不缺錢,随意找個人頂罪也是極有可能的事。”
“事後,他可以命人報複,報複江祈安,報複我,還有張大夫和你家人,我們不能逞一時之能。”
張賢春低頭,“呃……也是。”
“但這件事并非不辦,隻是我們需要從長遠計,我們得先解了張大夫與濟世堂簽的契,脫離後,再想法子安頓張大夫的家人。”
張賢春被千禧言語蠱惑,竟是後知後覺此事危險,若是莽撞就告了官,極可能害自己家人遭災,她不自覺地點頭,“姑娘說得有理。”
“婦人義診堂的事情大體不變,隻是給江祈安些許時間可好?”千禧語氣真誠懇切,“他也需要站穩腳跟,屆時,他會分劃出一片山地,用于種植火果子,張大夫可以盡情研究。”
“待張大夫有了名聲,岚縣也能因此獲利,不管是糧食,絲綢,藥材,隻要岚縣能在貿易中站穩一席之地,那我們說的話就會有分量,到那時,黎可烏也沒法明着對我們下手。”
張賢春沉了一口氣,跟着千禧的引導,漸漸梳理清楚那些混亂的展望。
千禧怕她還不心安,又與她詳細講了義診堂的規劃,她與江祈安聊過,大緻明白他是真心要做這事。
“張大夫覺着義診堂該怎麼着手?譬如招攬大夫,培養專攻婦人病的大夫,購買存儲售出藥材,這些都是細枝末節的小事,但都得有人做。”
張賢春思考了許久,“這……姑娘這麼一說,我沒有一點經驗,我這笨人一個,也不知開診堂要怎麼做……”
千禧淡淡笑了,“張大夫盡可以說說,譬如你對濟世堂有什麼不滿?對以前春杏醫館有何具體建議?張大夫希望醫館怎麼樣,都可以說說,咱們不可能一步登天,還需要找合适的人管合适的事兒,您說是麼……”
張賢春在混沌無措中漸漸清晰,“我就覺着濟世堂賣藥很不合理,東家常常幹預我們要大量用些什麼藥,還強制要我們改方子,有些藥明明隻需要一錢,他非讓我們寫兩錢,這怎得了……”
“還有那藥童,年紀小,什麼都不懂,就能給人出方子了,我頭一回知道的時候,吓得我渾身冒冷汗……”
千禧陪她聊了一整個下午,時間便這麼消磨過去,臨走時,張賢春早沒了往日的不安,她腼腆地對千禧講,“哎……姑娘知道的可真多啊,真是厲害,我像你那麼大的時候,一個字不識,到今天還被人耍得團團轉。”
千禧呵呵笑了,“那可都多虧了芙蕖夫人!她幫了太多人,像張大夫你呀就是其中一個,這些人又讓我年紀輕輕就碰上了,這就是命好!是不!”
張賢春呵呵笑了,“姑娘說得好,臨檐水,點點滴,咱們都命好!”
張賢春離開了驿館,渾身輕松。
她以前從未覺着自己命好,但不知為何,千禧說她命好的時候,她真覺得自己命挺好。
再多的病痛如何呢,她遇上了芙蕖夫人,熬過去了。
再多的苦惱煩悶又如何呢,她這不遇上了千媒氏和江縣令,以後會如何她不知道,但與那千禧丫頭說話時,她好像真覺得自己能熬過去!
她獨身走在金鱗河岸,車馬喧嚣而過,舉頭望去,夕陽紅得像個熟爛的柿子,擱在那房檐翹角上,紅澄澄的,她已經多久沒見過如此豔麗的太陽了……
千禧坐在院中,倦懶地看着那輪紅日,身後蓦地傳來聲音,“于你而言,是不是沒有難事?”
江祈安端來了一碗甜碗子,千禧愛極了裡面的藕蓮子棗子加入些許蜂蜜,甜而不膩,她自然而然地接過,正好澆在那冒煙的嗓子上。
“有啊,難事天天有。”
比如此刻,她餘光瞥到江祈安那身月白的長衫,怎麼看都像夢裡那件,仿佛貼上去就能感受到那料子的絲滑與冰涼……
她是不是太缺男人了?
實在不敢看他,她埋頭吃藕。
江祈安坐在她一旁,眉目輕斂,視線落到她頭頂的钗,是他送的迎春花,眼神是他也覺察不到的似水溫柔。
“後日,你去刺史大人的生辰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