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祈安幾乎難以對她撒謊,她想知道什麼,他都願意說與她聽,哪怕是剖了自己的心窩子,也好過她對自己毫不在意。
“黎可烏供給着軍中藥材。”江祈安道。
江祈安講話切中肯綮,無需解釋黎可烏盤根錯節的家族關系,隻短短一句話,千禧便覺着這是萬分艱難的事。
她微微張了張唇瓣,“哦……是哦,前線若是戰事吃緊,哪能容得下你告黎可烏的狀呢!說不準你把事情鬧大,那皇帝還會先殺了你滅口……”
前些日子去随他去軍中,江祈安和穆如光的對話她聽了個七七八八,西北南疆的局勢萬分緊張,還要防着青州内亂,若是此刻軍隊藥物供給沒了,那現在的朝廷也會生亂。
千禧明顯有些失落,低垂腦袋,“可他人那麼壞,為了斂财緻使假藥泛濫,要是害了人命……若我們不知道就罷了,但現在都知道了,心裡總歸不是滋味。”
江祈安想安慰她,正欲開口,又被她搶了話,“嗯……我知道這樣的龌龊勾當每天都在發生,隻是知道與不知道的區别罷了,雖然心裡難受,但事情有輕重緩急,不能任由我一意孤行,對不對?”
江祈安:“……對。”
“那咱們也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對不對?”
江祈安喉嚨一扯,“呃……對。”
他從頭到尾就隻說了一句話,她自己給自己哄好了,那他這幾天時時刻刻怕她失望,準備的一肚子說辭解釋說與誰聽去?
所以她不會失望,隻會認真聽他講原委,講難處,講那些身不由己,命不得已。
是他小人之心。
可還是萬分不甘心,他自嘲一笑,“若是武一鴻,這會兒人興許都已經衙門了……”
千禧腦子裡拐了幾個彎才明白他在說什麼,輕笑出聲,“哈哈哈,你别說,還真是那般,那個莽夫!”
他看着她笑得眼尾飛揚,眸子的喜歡一點也藏不住,還是兀自覺着自己沒那般熱烈正直,她會喜歡如烈陽一般的人吧……
他拈酸地問,“武一鴻怎會是莽夫,他定會是那伸張正義的人。”
“嗯,對,連正義都不敢伸張可不行。”千禧一本正經,晃眼瞧着江祈安,他像是一團氣堵在了嘴裡,哽得眼色微紅。
她微微皺一下眉,想笑話他非得跟武一鴻比個什麼勁,話到嘴邊,又收斂了那會傳達暧昧的話,“你不是說隻是時候未到嗎?那要什麼時候才能我們才能與黎可烏為敵呢?”
江祈安也按下那些不正經的心思,“等岚縣能容納十萬流民,沃野千裡的時候。”
沒有壯闊高昂,沒有小心忐忑,他這話說得很平靜,平靜得像是在叙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道理,千禧卻依然聽出了潛藏在話裡的豪邁志向。
他從不是浮誇之人,他隻會默默去做,做到滿滿十分也不會攬一分的功,挺不容易讨得好的性子。
但奈何實在優異,從不出岔子,隻悄摸摸去考了個狀元回來,剛成了縣令,立馬就說要收十萬流民,拓沃野千裡。
要完成這樣的偉業并非一朝一夕,但她似乎能想象那樣一個場景,在某個春風和煦的清晨,她會靜靜坐在窗邊,回想起今天他說過這樣一句話,而後轉頭對他感慨,“你記不記得你說過那樣一句話?”
他笑得就如那春風一樣,“什麼話?”
“十萬流民,沃野千裡。”
“記得,如今不都實現了嘛。”他依舊淡淡。
千禧恍然回神,總覺得剛才的想象無比真實,他就是有那般踏實的力量,能在不知不覺間,朝他想要的結果而去。
隻是……剛才那場景,怎麼好像閨房中的場景?
千禧愕然,臉頰滾燙起來,她已經病入膏肓到這種地步了?
悄悄瞄了他一眼,他低低垂眸,淡淡望着不知何處。
窗棂有明晃晃的陽光灑落,落到他如墨長發和半張臉上,烏黑的睫羽纖長,順直延伸,在眼下投出一片陰翳,那月牙唇瓣放松時會厚幾分,粉得清淡,看上去豐盈軟彈……
千禧一時沒挪開眼,腦子裡是那夜在倉庫裡,他覆唇上來的觸感,像是剝了皮的桃那般柔軟,含進口裡,全然被體溫浸染,又不禁聯想那夢,被齊齊攪弄的猛烈感受……
他倏地擡眸,眸光星亮,千禧被逮了個正着,渾身一緊,陡然夾緊了腿。
“怎麼了?”
千禧咧出僵硬的笑,搖頭搖得發髻上的步搖叮鈴作響,“沒……”
江祈安覺得怪異,微微眯眼,瞧她臉紅撲撲的,鬓角碎發被汗濕,不解地抖開了折扇輕搖,“熱了?”
呼呼風吹來,還是解不了燥。
千禧搖頭,又極快點頭,她腦漿都搖勻了,才想起自己來幹嘛的,隻能落荒而逃,“張賢春大夫還在等我呢!”
江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