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夫搖槳的聲音克制了不少。
江祈安借着酒意開了個頭,一肚子的委屈如攪打的泡沫,滋滋地漲滿了腦子,他繼續譏諷自己。
“反正我也不會哄人,每次想盡辦法開解你,都起了反效果,我隻能讓你更難受,不像别人……”
“你也從來沒有過溫柔曉意地對我說話,總是呼來喝去,你要往東便往東,要往西就往西,倒是天天跟在别人後面跑……”
“怪誰呢,還不是怪我不讨人喜歡……”
聽到此處,千禧轉過頭,下巴擱在膝蓋上,柔聲開了口,“不是的。”
“就是!”江祈安嘴犟,呼吸帶着隐忍的氣憤。
“是因為我跟你親近,所以才對你呼來喝去,越是親密,越是沒有顧忌。”
江祈安猛地轉過頭來,對上她一雙盈盈有光的眼眸。
“我不會對别人兇,也不會對别人抱怨,哪怕對我公婆和娘親也始終會想着尊長有序,呼來喝去更是不可能。對你自然而然就成了這般,我覺得是因為我們親密無間,相知相伴十餘年,吃一個碗裡的飯,山間地裡全是我們的秘密。”
“我以為,我做什麼你都不會生氣,隻要有你在我就無比安心。”
“這天底下,除了武一鴻,能讓我肆無忌憚的就隻有你。”
千禧聲音漸弱,許多東西,想的時候渾渾噩噩,說出來卻變得無比清晰,原來江祈安在她心裡是這個位置。
可是前面隔着一個武一鴻,夫妻情分太重了,她挪不開。
她在手臂上蹭去緩緩淌下的眼淚,微微哽咽着,“江祈安,如果做我弟弟真的讓你很痛苦,那就……不要做我弟弟……”
不要做她弟弟……
這幾個字像是帶着倒刺,硬生生從嗓子眼裡劃拉出來,讓她喉嚨生疼。
她舍不得。
可是不能耽誤他。
“讓你很痛苦的關系就是不對的,如何調整,如何割舍,你要自己選擇,要一生幸福,隻有選一條大道走,年少時的誘惑欲望和執念撐不起你的一輩子,不要把路走成了窮途末路……”
一個媒氏,就該這樣說話。
她能寬慰自己的,娘親說,媒氏有時候會比常人冷情一點,因為知道了太多歧路不會有好下場。
所以她勸江祈安,當斷則斷。
可她明明可以更犀利地對他講,以後她不認他這個弟弟,但她沒能把話說絕。
她終究是猶豫搖擺,貪得無厭。
江祈安聽完,久久說不出話,心碎成了渣滓。
仍是在心裡輕嘲自己的蠢笨,借醉裝瘋是什麼高明的撒氣手段嗎?
撒完氣他開心了嗎?
并不會。
且他知道結果,還是不顧一切想讓她疼疼自己,最後得到了什麼。
呵。
不要做她弟弟……
偷雞不成蝕把米,賠了夫人又折兵,打着狐狸惹身臊,撲蝶未得摔一跤。
這不是蠢麼?
眼在發熱,口在發苦,呼吸長久地凝滞,心跳沒了聲息。
他絲毫沒想過要不要做她弟弟的事情,這個答案很清晰,不管以什麼身份,他就是要待在她身邊。
愛慕她的日子太過甜蜜,又太過苦悶,他連被拒絕的痛苦都能自己消化,甚至甘之如饴。
江祈安很快沒了悲傷,忽視了千禧前面的苦口婆心,他開口道歉,“對不起……我喝多了……将才說的話,都是蠢話……”
千禧沒繃住眼淚,他沉默那麼久,久到小葉舟的燈火都黯淡許多,她以為,他真要決然應下。
蓦地就将臉埋在膝蓋,嗚嗚抽泣起來。
“江祈安你讨厭!”她怨他莫名其妙說出這樣的話。
江祈安蹲在她面前,不自覺握住她的胳膊,“對不起,我真是喝多了……”
“喝多了不是借口!”千禧擡眸,恨恨盯着他。
在狹窄的小舟上,二人的坐姿隔得太近,近到她罵人時噴薄的熱氣落到了他側脖頸,滾燙熾熱,酥酥麻麻地癢。
“我道歉,我以後就是你弟弟,你原諒我好不好?”
“不原諒!讨厭你!”
千禧仍心有餘悸,剛才的恐懼讓她此刻無比渴望江祈安的存在,像是肌膚缺了水,她想湊近他,近一點,再近一點……
最好能緊緊抱住他……
可她沒能那樣做。
江祈安還是笨拙得不知怎麼哄,以至于他說了别扭的話,“我送你禮物,就當道歉好不好?”
“什麼禮物?”她嗚咽着立馬回應。
他垂眸時,千禧眨着濕漉漉的眼睫毛,腮邊還有晶瑩淚痕,癟着嘴,胸脯隐隐浮動,她還是隔得很近,呼吸又落到了他頸側。
隻覺着……空氣黏膩起來,混着河裡淡淡的魚腥味,岸邊時不時飄來的茉莉清香,她發絲間鈴蘭味道,泥土的味道,殘留的酒香……
交纏着她鼻息間絲絲縷縷的熱氣,一呼一吸間,攝取了他全部精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