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想他應該在門口等了許久,隻是酒氣熏天沒進去打擾罷……
以前他日日跟在身後,千禧不覺稀奇,嫁人後,陡然失去他的消息,千禧怨過他,也擔憂他。隻是那時有武一鴻陪伴,竟将他冷落得不知到哪兒去了。
蓦地回味起來,她享受這樣踏實的陪伴十幾年了,即使他離開,一想到自己還有這麼一個親人,心裡總是恬靜舒适。
但她有武一鴻,就冷落江祈安,心裡生出了愧疚,哪能光享受他的好呢。
江祈安醉得厲害,千禧忍不住要去扶他偏倒的身子,“怎麼喝那麼多?”
“不多,幾杯。”
他說話都鈍鈍的,千禧有點想笑,喝醉的人從來不承認自己醉了,“走了,這個時間有船嗎?”
他鈍鈍地搖頭,“有。”
又是有,又是搖頭,千禧迷糊了,“有還是沒有?”
他暈乎乎地握上她的手腕,“不怕……你跟我走丢不了……”
話沒說完,江祈安就拖着她往河邊去。
今夜月殘,道路漆黑,河道卻是反射微弱的月光,似一層淡淡的銀鱗,在河裡頭飄搖晃蕩。
千禧懷疑他醉得不省人事,這個時間怎麼會有船!
這可不行,總不能在這裡吹一夜涼風,她拽着江祈安想走,江祈安卻一把甩開了她的手,往碼頭處一蹲,埋下了頭,将身子蜷縮起來。
千禧挑眉,“沒船了,要在這裡蹲一夜?”
他頭埋在胳膊彎裡,語氣帶着怨,“你就是想早些回去,都不願陪我多等一會兒船……”
“我……”千禧無奈笑了,“你無理取鬧哦!我什麼時候不願陪你了,等就等呗!”
千禧隻能陪他蹲着,等得人焦灼,千禧又兩次嘗試喊他走,江祈安死都不走,像個幼稚的弟娃,九歲的江祈安也不帶這麼任性的,那時候叫他做什麼,他唰唰的可利落……
等到後面,千禧已經無欲無求,空茫茫地望着江面,就在這過夜吧,明天醒了就去找張賢春繼續商量事情。
蓦地,江祈安突然問她,“你是不是不樂意了?”
千禧無語至極,“我哪有不樂意?”
“那你不與我說話……”他聲音漸弱,語氣卑微得緊。
千禧被逗樂了,他這個樣子可太有趣,她壞心眼,憋不住想要捉弄他,“我就是不想與你說,哼,你又不乖乖跟我回去,兩人蹲在河邊吹冷風,我能與你說什麼呢?”
江祈安又将頭埋進了胳膊彎。
陪武一鴻坐一天都成,陪他等船就不樂意了,憤懑得他說不出話來,心像是被人捏碎踩扁,若是身子不好,這會兒都該噴血了。
他就不走,反正喝醉了,做什麼都會被原諒。
少傾,真來船了,菱州城繁華,不宵禁,金鱗河沿岸酒家可多,夜裡總有幾隻小葉舟。
小葉舟兩頭立着竹竿子,一邊兩個燈籠暖黃亮堂,因為舟身窄小,總要小心翼翼上船,上了船就側不過身去,盡量不挪動。
船頭兩根竹編凳子,矮矮小小,坐上去隻能曲着腿,像是坐地上一般。
二人對船夫說了目的地,小葉舟便駛入那片銀鱗鋪滿的河灣,悠悠的,晃晃的,四下寂靜,隻有細微的水聲。
坐上船,千禧問他有沒有想吐,畢竟喝了不少酒,江祈安将頭一偏,哼了一聲,這聲音很小,幾乎可算作沒有表達氣憤。
但他渾身的别扭勁兒千禧怎會察覺不到,她将手搭在他肩膀上,輕輕掰……掰不動,登時就怒了,“你在生我氣?”
“沒有。”幹脆利落的兩個字。
“你不說緣由我就生氣了。”她逗他,語氣俏皮,眸光狡黠。
“呵,生氣呗!你能生氣,别人都不能生氣!反正我也是個無關緊要的人,誰你都要哄,路邊的狗你要哄,吵架的人你要勸,武一鴻買雙鞋底子你都要問個千百遍,誰不開心你都看得見,光看我你就瞎了!”
船夫:“……”
好酸呐,大老爺們兒的,多害臊……
千禧聽完他這番抱怨,好笑是好笑,卻也心酸,她對他那麼差的麼?
但她心裡清楚他要的是什麼,她又不能給,可不就隻有委屈他嘛。
她笑着打馬虎,“哪有?我怎麼就瞧不見你了,你是我弟弟,我往日不是最疼你嘛……”
說到後面,她心虛得手心發汗,她應該還是疼過他的吧?
“誰當你弟弟誰倒黴!”他輕嗤。
船夫耳朵豎起來,呼吸緊繃,喲呵,姐弟……
若是往常,千禧聽了這話能跳起來揪他耳朵,問他是不是要反了天。
今日也不知怎的,她沒有脾氣,隻是帶着愧意的心疼,還有一絲惶然。
她有點害怕,怕他把話說明了,她不能接受,姐弟便做不成了。
聽她不回答,江祈安更是氣,他扭過頭去,環抱着膝蓋,盡情譏諷自己,“看呗,我這樣的人做弟弟都不夠格。”
說完,自己說的話像一把刀子,精準切實地紮在了自己的心窩子上。
心痛來襲。
又痛得爽快。
千禧沉默了,心惴惴不安地跳動,好似他下一句話就要逼問她,他們到底如何。
她想拒絕的話呼之欲出,卻是膽怯地吞回肚子裡,也不禁抱緊了自己的膝蓋,将頭扭向另一側,茫然看着如銀絲蕩出去的波紋。
嘩啦……
嘩啦……
吱呀……
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