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玄刀想抓住他,卻因為姿勢别扭,硬被拽到了地上,人還沒起身,她跌跌撞撞又站起身來,同方才一樣,又拉上了他的手,非說要送他回家。
她一路栽了好幾個跟頭,頭發裡插滿了枯草,卻是反反複複又執拗地抓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要送他回家。
她的手柔軟小巧,沒法将他整個手掌包裹,倒是楊玄刀在拉拉扯扯中,不自覺包裹住她的手掌,五指收攏的一刻,他驚歎于她無骨的手,還有時不時刮過掌心的鋒利指甲。
他被她拖着走,月光下,樹影斑駁,他能看見自己手腕上的掐痕,像是錯亂灑落的月牙兒。
起初的嫌惡與不耐,到此時被磨沒了,他倒想看看她究竟要送他去哪兒。
*
江祈安在聽見随侍說徐玠和楊玄刀皆不見人影後,在飯桌子上一言不發。
田錦與他本就談得不開心,看着他這會兒周身散發着愠怒氣息,不免畏懼三分。
江祈安不想再耽擱,一遍又一遍壓抑,冷冷抛下一句話,“田老闆,岚縣前兩任縣令因何裁撤,你應當知道,他們是如何斂财,你也比我更清楚。”
“田老闆以前統管江運時是何等魄力,怎麼人老了,反倒變蠢了!”
江祈安說完,拂袖而去。
田錦和樂悅都沒想到江祈安突然而來施壓,不明所以地對視一眼。
樂悅冷笑一聲,對着這難以交流的丈夫道,“田錦,江祈安油鹽不進,刀槍不入,你若真執迷不悟,誰也救不了你。”
樂悅說完,冷漠離開了畫舫。
江祈安和幾個随侍匆忙趕到蓮花村,徐玠和楊玄刀的住處,見桌上冷涼的三個碗,硬是氣得他一腳踹翻了桌子。
他并不知千禧為何會上楊玄刀的船,隻能吩咐人挨家挨戶地問徐玠和楊玄刀的行蹤。
可哪怕已經吩咐人去找了,江祈安還是坐立難安,有徐玠在,千禧可能算得安全,但他不能容許千禧與楊玄刀單獨在一起!
正想着,籬笆外傳來腳步聲,江祈安看着兩朦胧人影拐過竹籬笆,男人還在說着話,是徐玠,他擡眼望去,月光投射出一道婦人的影子,他整顆心高高吊起,沒敢呼吸。
眉頭緊皺着,他目光灼灼盯着門前,徐玠的身影閃現後,身後跟着一名婦人,微胖的身軀,婦人的發髻。
竟不是她!
江祈安霎時就怒了,一雙手在袖中攥得發白,他氣勢洶洶朝徐玠而去,衣袖鼓風,袍底翻飛。
徐玠看到江祈安的第一眼,就覺得他完了!慌忙轉頭望去,怎麼也瞧見楊玄刀和千禧的身影,明明剛才還在的!
轉過頭來,江祈安已然立在了面前,怒目猩紅,雙眸冷寒徹骨,似乎能感受到他咬緊的腮幫子,他慌忙退了兩步,“不不不!江祈安,冷靜點!千妹子她沒事!人好好的!”
“那人呢?”江祈安壓抑着聲音,怒氣深重。
“在後面跟着呢!剛剛還在!”徐玠慌忙扯了一把唐琴的袖邊,“大姐你說說,那姑娘是不是好好的!剛還跟在我們後面!”
唐琴也不知發生了什麼,見徐玠那麼緊張,隻能支支吾吾地道,“對……剛才姑娘還在我們後面……”
江祈安明白了千禧性命無虞,放下了一半心,另一半仍舊焦躁,他一把扯過徐玠的胳膊,吓得徐玠驚慌失措的跳開,“江祈安!好好說話,别動手啊!”
“我現在就要見到人!”
江祈安依舊壓抑着怒火,愠怒之氣卻壓得徐玠渾身戰栗,他隻好放下雞蛋,将人帶上山,循着原路找人。
但說來也怪,剛才幾個人明明走在一起,怎麼楊玄刀就帶着人消失了?徐玠百思不得其解!
走到分開的地方,徐玠就指着那塊地,斬釘截鐵的道,“就在這兒,那妹子要楊玄刀背她,我就走快了些!這馬上就到山腳了,玄刀不可能迷路的!”
說完,徐玠顫顫回頭看江祈安的表情,隻見他除了皺眉,并沒有其餘動作,氣息卻冷寒得吓人,他今日帶了佩劍,徐玠見他一直握着劍的手,青筋突兀,不自覺躲遠了些。
今夜的月光是夠亮的,也沒下雨,江祈安還帶了兩個人,幾人一起伏在地面查看那些沾着泥土的落葉,勉強尋得一些痕迹。
但也不知怎的,這軌迹繞來繞去,左晃又晃,還來來回回,混亂不已。
江祈安完全不能理解怎麼會走出這樣的痕迹。
像是喝醉酒的人,這裡走走,那裡靠靠,東邊摔一跤,西面又轉個圈……
江祈安腮幫子都咬酸了,“她喝酒了?”
徐玠一臉懵,“沒啊!正常得很,跟那老神婆吵架時嘴皮子可溜!但是這足迹嘛……倒是真像喝了酒!”
“是不是玄刀帶她喝酒去了!”
徐玠覺得自己的答案簡直完美,轉過頭,江祈安一眼掃來,四肢百骸似是凝成冰花,骨縫滲着寒涼。
徐玠笑意僵在臉上,“嘿,我瞎扯的……瞎扯的……”
不管他是不是瞎扯,江祈安内心的恐懼已然萌發,多少難以接受的畫面在腦海閃現,他緩緩從地上攥了一把新草腐葉,食指合攏,不過片刻,草汁順着手指關節流淌滴落。
“如果千禧有半點閃失,徐玠,我便不再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