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玄刀沒想到她竟是如此霸道的女子。
她帶着他在山裡兜兜轉轉一整夜,非說要帶他找家,家在哪兒呢?他也不知道她口中的家是什麼。
他說在山下,她非說在山上,一路最少跌了百八十個跟頭,還死不撒手,他也跟着滾了好幾次泥地,二人滿身髒污。
楊玄刀不解,怎麼就成這樣了呢?一棒槌敲暈帶走!
他順手撿了根粗木頭,拿在手裡颠了颠,緊盯着她的後腦勺,照着那位置比劃了一下,木頭劃響了風聲。
正準備下手,千禧卻忽然頓住腳步,身子直愣愣地挺着。
楊玄刀見她不動了,隻能住手,疑惑問道,“怎麼了?”
千禧轉過頭,一雙杏眼滿是凝重,仍舊夾着舌頭說話,“你叭願回去,是叭是因為有冤屈,你不想投胎?”
楊玄刀聞言,鷹隼般的眸子染上凜冽,他沒說話。
千禧看他不說話,想來他一定是委屈大到說不出,将他的雙手捧在手心,輕輕摩挲,萬分珍視,眼裡滿是心疼的淚花,“你有什麼委屈跟我說,我給你報仇!”
楊玄刀聞言,呼吸凝滞,心莫名揪着痛,痛意讓他拿不穩手中的木棍,就這般落了地,砸到腳趾,腳尖的一絲痛意讓他清醒,他勾起嘴角,笑意薄涼,“你能幫我做什麼?”
“你想要我幫你做什麼?”千禧目光盈盈,真切又誠懇。
楊玄刀看着她鼻尖上的泥,愣愣出神。
盡管他很明白,她隻是認錯了人,但她那一雙眼像徐玠一樣,有一種赴湯蹈火的決然,心裡的戒備似乎有了松動。
他想着她反正意識混亂,随意便說出了口,“我要你幫我殺了天下人呢?”
說完,他就這麼看着她一雙眼睜大再睜大,瞳孔縮攏又縮攏,唇瓣翕合,欲言又止的模樣。
他不禁一聲嗤笑,就是覺得好玩,不出所料,沒人會幫他的。
千禧見他了冷笑,一把揪上了他耳朵,“你怎麼說這種蠢話!天下人那麼多,先不說你殺不殺得完,你連你爹娘也不管了?爹爹和阿娘最疼你,又沒招你惹你,還有我,我你也要殺?你說話能不能動腦子!開玩笑都不會開了!”
千禧說話直咬舌頭,連手上力度也沒輕沒重的,楊玄刀耳朵像是要被揪掉了,要命了!下手那麼重!
他慌忙抓住了她的手腕,怨出聲,“行行行!你放手!疼!”
千禧一聽他疼,又心疼得喲,踮起腳尖,扒着他的肩膀,在他耳邊呼呼吹氣,“還疼不疼?”
楊玄刀也不知是疼的,還是拂過耳邊的氣息太燙,整個耳根紅的像是要滴血。
人還沒緩過勁兒來,她又拉着自己漫無目地走,經過路旁一簇小花,她又蹲下身來,将那不知名的小花連根拔起。
“你把這花帶着,當是我陪着你。要是過奈何橋,不要害怕,忘記我也沒關系,下輩子你要投身一戶富足人家,家裡人不用太多,爹爹娘親要疼愛你,有兄弟姐妹幫襯你最好,弟弟妹妹調皮一點沒關系……”
她一邊走着,絮絮叨叨說了很久,描繪着一副天人和樂的場景。
楊玄刀聽着,仍是冷笑,“不會有這樣的人家。”
“瞎說!你做了天大的好事,閻王爺必須讓你投到這樣的人家!”千禧眼裡有怒氣,語氣笃定極了。
說着,她又從地上薅了一把小花,捧在懷裡。
樹林間的冷白月光變暖些許,楊玄刀沉沉歎一口氣,蓦地一擡頭,好像天亮了……
熹微晨光絲絲縷縷投下,水汽煙霧氤氲中,他才看清她抱着的不知名小花,是鸢尾的藍,她的衣裳是丁香的紫,她肩頭晨光斑斓細碎,鼻尖臉頰處的泥,漸漸清晰無比。
千禧也擡頭,投射在臉上陽光溫熱,像是貼近貓咪的肚皮。
兩行眼淚倏然落下,睫羽輕顫,她用袖子擦去,然後轉身拉着楊玄刀就開跑,“快!太陽出來了!再不回去來不及了!”
楊玄刀這一晚上,一顆心起起落落,落落起起,亂七八糟,完全不知她下一刻的動作,正如此刻,他還是不知她所指的回去是什麼意思。
直到二人停在一個墳包前。
千禧将手中采的花塞給他,指着那墳包,“快回去了!”
楊玄刀太陽穴突突的,她是不是個傻的!
千禧看着陽光照亮了一半的墳包,慌忙把他拉到陰影處,“快回去啊!”
怎麼回……
剛想開口,後面傳來一道裹挾着怒意的聲音,“千禧!”
楊玄刀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江祈安那厮!還混雜着徐玠的谄媚的聲音,“你瞧,這不是沒事嘛!”
千禧一回頭,遠遠就瞧見了,江祈安清隽的身影,她朝他招手。
江祈安見到她完好無損的那一刻,猛地松了一口氣,連放松胸腔都哽得疼,腳底也像不聽使喚的發軟,他慌不擇路朝她奔去。
卻在快要接近時,千禧胡亂揮手,朝他大喊一聲,“你别過來!”
她的聲音高亢緊張,讓江祈安腳下踉跄,慌忙停下步子,示意周圍的人不要動,楊玄刀和她貼得很近,他怕千禧被人威脅了。
千禧又扯着楊玄刀,将人往陰影處拉扯,生怕他照到陽光灰飛煙滅。
江祈安見這動作,眼裡紅血絲飛速蔓延,握着手中劍柄,後槽牙都快咬碎了,卻沒敢輕舉妄動,他全然不明白什麼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