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走廊上傳來一陣腳步聲，奧雷爾警惕地回過頭，從腳步聲音聽來，應該是個人類才對，隻有人類才會發出那麼愚蠢有沉重的步子，然後有個人影停在了門口。

奧雷爾用一種嘲諷的語氣說：“安洛先生總是能在蜘蛛離開以後來拜訪，就運氣來說，還真是不錯……”

站在門口的果然就是特工安洛。

他驚訝地發現那扇他一直不敢打開的門已經被打開了，而裡面站着的就是奧雷爾。

“奧雷爾先生……”安洛盯着奧雷爾和他身後的一群孩子，“這是怎麼回事。”

“這是……”奧雷爾看了一眼身後的孩子，組織了一會兒詞彙，然後說，“是被蜘蛛吃掉記憶的人類的孩子。”然後他指着另一個堆着衣物的角落，“那邊……是已經被吃掉的。”

燭光下，安洛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您、您在說……什麼？”

奧雷爾把手裡的蠟燭遞給他：“我不介意向你解釋這些，但是……我得說，如果要坐下來解釋的話恐怕要半天功夫，現在請把他們帶離這個空間，我還有别的事情。”

“好、好的……”安洛立刻答應下來，把蠟燭拿在手上，對那些孩子招了招手，“來吧孩子們，這邊走。”

可是那些孩子動也不動，隻是呆呆地站在一起，看上去就像沒有生命的玩偶。

“奧雷爾先生？”安洛困惑地看向奧雷爾。

奧雷爾瞪着他：“我不是說他們失去記憶了嗎？”

“可是，就算失去記憶也……”

“全部的記憶，全部啦，”奧雷爾大大的歎了口氣，“包括本能的記憶，包括所有的反應，包括所有的感情感覺……”

“什麼……這，怎麼可能……”安洛驚慌地看着他，“怎麼會有這麼……徹底的失憶？”

“忘記了走路，忘記了吃飯，忘記了該怎麼笑怎麼哭泣……”奧雷爾彎下腰，把他們的手一個個互相拉在一起，“所有的記憶，全部的感情，全部被蜘蛛吃的幹幹淨淨。”

“如果有人說記憶隻剩下如一張白紙，那麼他的形容肯定不确切，”奧雷爾把最後一個孩子的手交給安洛，“因為他們連白紙都不剩，食魂蛛，就是這麼可怕，連靈魂都可以吃掉噢，所以安洛先生一定要小心啊。”

“奧雷爾先生……”

“好了，孩子們，”奧雷爾轉過身對這些像玩偶一樣的孩子說，“忘記了的事情就忘記了吧，現在開始是新的記憶，也許有些記憶并不美好，甚至痛苦，但是，親愛的，那仍是生命組成的一部分，也是生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安洛看着那個金發男人的側臉，他看上去依然顯得有些冷漠，但是他的聲音卻那麼柔和——他真的不是人類嗎？明明無論是感覺還是外表，看起來都沒有什麼差别。而且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聽起來似乎帶着一絲淡淡的憂傷。

是錯覺嗎？

“好了，”奧雷爾轉頭對安洛說，“請先離開吧。”

“您呢？”安洛立刻問。

奧雷爾看了看長長的走廊輕聲說：“我去封閉這個空間。”

“奧雷爾先生……”

“走吧，這邊的事情就由我接手了。”奧雷爾拍拍他的肩膀。

安洛忽然把自己的佩槍拿出來放到奧雷爾手裡，語氣帶着一絲慌亂：“這個……請留在身邊防身。”

即使是最下等的吸血鬼也不會害怕子彈這種人類兵器，除非裡面是刻畫着古老教會符咒的驅魔彈，但是那對血族來說，依然沒有什麼效果。

奧雷爾把那把槍推了回去：“留着保護這些孩子。”

安洛有點尴尬，但是奧雷爾并沒有一貫的驕傲，他隻是再次輕聲催促：“走吧，我去封住出口。”

安洛不再堅持，拉着孩子的手往出口處走去。這些失去記憶的孩子，一個拉着一個的手，跟着安洛跌跌撞撞地往出口處走去。

而奧雷爾則反方向往空間的入口處走去。

這個空間的出口是離開，入口是進入，隻要把入口切斷，那麼這個空間就再也無法進入和使用了。

他擡起頭，血族的暗視視力讓他看得十分清楚，但是頭頂上那片虛空依然那麼幽深。

“蕾塔……”奧雷爾輕聲呼喚未婚妻的名字，“我呢，一直沒有忘記你呢。”即使在沉睡了三百年以後，即使藍維斯的任何地方都找不到你存在過的痕迹，但是，有一個人一直記得你。

即使痛苦，即使不甘，即使每次回想起來都覺得自己那麼愚蠢和無能——我呢，還是想着你。

那種記憶，就算用生命來換取，我也是不會放棄的。

“蕾塔……”黑暗中，奧雷爾的聲音顯得寂寞而虛無，無論多麼強大的血族，總是不可避免會感到孤單。因為活的越久，沉澱下來的刻骨銘心的回憶越多。不是每個人都能看向前的，隻盯着過去的人，不是隻有奧雷爾一個啊……

奧雷爾離開那個空間的時候，外面毫無意外地已經天黑了。

但是令奧雷爾驚訝的是，所有的人都顯得匆匆忙忙地走過，對奧雷爾一眼也不看。

旅館裡所有的燈都亮了起來，讓整個店顯得無比明亮，但是人——無論是店員還是客人都向外走着，仿佛外面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在吸引他們。

這情況奧雷爾其實并不陌生，就是他從前出現在某個小鎮裡，并且宣布要殺人的時候，那些人類就是這幅樣子——這種情況倒是讓奧雷爾十分懷念，甚至下意識地覺得是同類出現了。

不過——

奧雷爾還記得蜘蛛說——“晚上跟着人流來找我吧，我把他還給你。”

難道就是指——這個？

越來越多的人從樓梯上走下來，然後拼命擁擠出去，幸好酒店的大門不是那種旋轉式的，而是挂簾的日式大門，倒是很好的避免了誤傷。

那些孩子的話，交給那個特工應該沒有問題，那麼這些人呢，要去哪裡，韓寂呢，他在哪裡？

奧雷爾摸出手機試着打電話，可是這次他發現，他自己的手機一點信号也沒有了。不要說打給韓寂了，連投訴電話都打不出去。他恨恨地把手機放回自己的口袋裡，後悔在空間裡沒有一下子抓住蜘蛛——不過算了，奧雷爾安慰自己，因為空間已經被他毀掉了，那隻蜘蛛，已經無論可逃了。

跟着人流，去找那隻蜘蛛吧。

奧雷爾被人流擠出了旅店才發現街道上也是這樣的人流。

所有的燈都被點亮了，街上上的路燈，店鋪裡的霓虹燈，廣告牌上的照明燈，以及懸挂在街道上方的紅色燈籠，全部都亮了起來。整個街道彌漫着一種狂熱的氣氛，仿佛是某個不知名國度的狂歡節，所有的人仿佛都被這種氣氛感染了，全部沖向那個令他們狂熱的源頭。

這是什麼情況？

奧雷爾不知道被人撞了多少下，雖然那種程度的沖撞對血族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但是那種程度似乎不是一個保持理性的人類所擁有的。他擡頭看到燈光明亮，幾乎驅趕掉天空的黑暗。

而空氣中，除了人類的氣息以外，似乎随着風還有一種别的什麼味道。

奧雷爾踮起腳尖往前面看去，前面和後面一樣，都是黑壓壓的人群，所有的人的眼中都出現了無比狂熱的情緒。奧雷爾實在覺得這樣被擠下去不是辦法，于是輕輕一躍，一伸手抓住了從旁邊的樓房三樓垂下來的旗杆。

一根平行的旗杆絕對不足以支撐一個成人的重量，不過那是血族就另當别論。奧雷爾的一隻手抓住了旗杆，懸空着整個身體往下面看，人流正擁擠着往前。而往前面看去，盡頭似乎……有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