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暮看着那一行大字,她站在原地,雙腳仿佛被人定住了似的,半分都動彈不得。
心髒鈍鈍的,似乎是被一層膜給包裹住,可每一次的心跳就顯得更加清晰。
三兩秒後,盛暮移開了視線。
她擡手抓起了晏随星的手。
他的手很大,往常都是溫暖幹燥的,可現在,盛暮卻在他的掌心與指尖都感受不到半點溫度。
是冷的,冷得吓人。
盛暮用力攥住他的手,力道大到甚至能感受到晏随星掌關節的骨頭摩擦轉動,可她還是沒有松手,力道也沒有削減分毫。
她抓着晏随星往前走,一手牽着他,另一隻手打了盞燈,虛虛地探着前面的路。
于是在靈虛洞的盡頭,盛暮看見了晏芳遇。
她蜷縮地趴在山洞的角落裡,抱着一塊石頭,雙眼已經不聚焦了,口中還念念有詞地喃喃着些什麼。
盛暮走上前去,看見晏芳遇懵懂地擡起頭,有些好奇地看着她。
她想要觸碰晏芳遇的手就這樣懸在了半空中。
她想到了秋芙。
當日秋芙死時的慘狀仿佛在眼前重現。
她七竅流血,疼痛讓她已經無法完整地說出一個句子了。
她用力地對她笑,告訴她,她已經活夠了。
可她眼裡分明是不甘心。
不甘心于自己如此輕易地被越淮抹去,不甘心于自己哪怕努力了,也仍舊無法擁有抵抗越淮的修為。
可晏芳遇沒有修為麼?
晏芳遇是一隻普通的妖麼?晏芳遇是像秋芙一樣,近乎于手無寸鐵之力的普通人麼?
她不是。
她是妖族大長老,等閑凡人無法近她的身。
可即便如此,她也逃不過被更改的命運。
盛暮感覺自己的嗓子都哽住了。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将自己混沌的大腦複明。
她低聲說:“芳遇姨,我叫盛暮,是晏随星的小師姐。”
被牽住的手輕輕地縮了縮。
盛暮提醒晏随星,說:“叫人。”
晏随星低低地叫了一聲:“芳遇姨。”
晏芳遇的喉嚨裡傳來了一聲“嗯”。
盛暮看着晏随星,說:“再叫。”
手被晏随星握得更緊了些,晏随星嗓音已經開始發顫。
他叫:“芳遇姨。”
晏芳遇的眼珠轉動,視線從盛暮身上落到了晏随星的臉上。
盛暮說:“繼續叫她。”
“芳遇姨。”
晏芳遇眨了眨眼。
“芳遇姨。”
晏芳遇歪了歪腦袋。
“芳遇姨。”
“芳遇姨。”
“芳遇姨,我是晏随星。”
晏芳遇擡手,動作緩慢地,摸了摸晏随星的頭發。
低啞的聲音從她喉嚨裡被擠出,她說了一句:“随星。”
滾燙的液體打在了手背上。
晏随星的肩膀已經忍不住地抽抖,他氣息混亂,擡手握住了晏芳遇的手,哽咽地道:
“是我,芳遇姨,我是随星。”
“我是晏随星。”
晏芳遇的眼睛似乎沒有那麼渾濁了,她看着晏随星,張了張嘴,說:“是随星,随星回來了。”
晏随星已經快要泣不成聲。
盛暮能感受到淚珠不斷地落下,滴在她的手背上,又緩緩流下,鑽進兩人相握的指縫,在滑到指尖。
她隻是更加用力地握住了晏随星的手,低聲說:“芳遇姨,我對您沒有惡意,我隻是想知道——”
她有些說不出口。
晏芳遇已經很難受了,她看得出來,現在晏芳遇的情況比當初的秋芙好不了多少,晏芳遇能夠撐到現在,隻是因為她的修為比秋芙要高,可該有的苦痛卻半分不會少。
盛暮想要探尋真相,可面對現在的晏芳遇,那些到嘴邊的話卻哽住了。
然而。
晏芳遇開口。
她說:“我知道的,随星信你,我也信你。”
她忽然擡起了手,福至心靈般地,盛暮也擡起了手。
指尖相觸的那一瞬間,盛暮隻感覺身邊紫光一閃,緊接着,大腦中就湧入了許多的畫面。
隻是一瞬。
可盛暮卻覺得仿佛過去了數十年。
這是晏芳遇的記憶。
她已經沒有辦法說出很多的話了,于是就将記憶與盛暮共享。
紫色的光逐漸變得淺淡,到了最後,漸漸熄滅。
指尖的那一點碰觸逐漸消失,盛暮擡頭,看見晏芳遇的唇角緩緩勾出了一抹笑。
笑容淺淡。
可盛暮卻有些無法辨别這個笑中所蘊含的具體的情緒。
有些欣慰,有些安心,似乎還有些不舍與決絕。
晏芳遇的手指無力地垂下,短暫清明的眼神再度變得渾濁。
她抱着那塊石頭,唇瓣翕動,不斷喃喃。
盛暮彎腰,湊了過去。
她聽見了晏芳遇喃喃重複的話。
她說:“寶寶,睡吧,睡吧,寶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