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一真有什麼有心之人趁旁人不備闖入靈虛洞,也不是不可能。
盛暮手腕一翻,繼續往前走。
兩人又往前走了一段,感受着越來越稀薄的空氣,盛暮看着兩側的石壁,眉頭越擰越緊。
石壁上的劃痕一道接着一道,那些似咒似陣的東西一層蓋過一層,将整個石壁劃的不成樣子。
若說剛才那道招魂的陣法還有可能是旁人在靈虛洞畫的,那麼現在石石壁上的這些,就不大可能出自他人之手。
他們所處的位置已經是靈虛洞比較深的地方,潛進這麼深的地方做出這麼明顯的動作,目的是什麼,為了什麼,這人又怎麼能有把握不被晏芳遇發現。
除非在石壁上刻畫咒法的就是晏芳遇本人。
盛暮手掌照着石壁,費力地去辨認着那些扭曲難讀的咒法。
她戳戳晏随星,問道:“這些咒法,你認識麼?”
晏随星說:“大多也都是些提魂取魂類的咒法,和方才那個陣差不多。”
盛暮沉默了。
晏芳遇畫這麼多提魂的咒法是為了什麼。
她要提誰的魂,提出魂來又要去做什麼。
盛暮正皺着眉頭思考,忽然,目光掃到前方石壁下方一處劃痕。
她加快腳步走過去,照亮了那一塊石壁。
隻見石壁上刻着幾個雖潦草,卻可辨的字:
四月十八,晏邱失蹤。
晏随星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我認得,這是芳遇姨的字。”
盛暮又往前走了兩步。
石壁上的陣法逐漸減少,取而代之的是印刻更加新鮮,磨損更加少,數量也更加多的字——
暗十九,死,夜探晏鴻卓失敗。
暗三十一,夜探晏鴻卓失敗,自爆妖丹。
暗四十三,七月十三追查晏邱之死時于宮外失蹤,杳無音信。
……
暗十七,八月初二接下任務後與我商談,于八月初三易容成晏蘭身邊的護衛,目睹晏蘭晏毓私交,後被晏鴻卓活捉,于我做交易,未談攏,被彭炎所殺。
一條接着一條的消息,盛暮卻敏銳地發現了一點不對勁。
從暗十九到暗四十三,再到暗十七,晏芳遇的記載越來越詳細。
從最開始隻是簡單提及死因,再到死亡日期,到了最後一條,甚至詳細到事件發生的全過程都被一一記載下來。
如果說,晏芳遇記下的都是她将會遺忘的。
那牆上的一行行字迹就足以說明,晏芳遇的記憶正在逐漸崩塌。
她記不清手下到底有誰活着有誰死了,也不知道他們究竟是因為什麼任務而死。
到了最後,她甚至都不記得自己給手下人派了什麼任務。
石壁上的筆迹逐漸變得淩亂,甚至行與行之間都是歪七扭八的。
記載的事情也越來越多,從開始記載手下護衛的死亡原因,到了後面,晏芳遇甚至已經開始記很久以前的事情。
仿佛是想到什麼記什麼一般。
她記了晏宜年和珠錦大婚,記了晏蘭和晏毓背着各自的父親在桃花林中私相授受,她記她當時笑眼盈盈地看着晏蘭沖着自己撒嬌,她記她自己為了幫助晏蘭,找借口去支開晏宜年。
她甚至還在其中雜亂無序地寫了自己小時候的經曆,小時候修煉的困苦,被打輸後哇哇大哭,又爬起來繼續修煉。
盛暮囫囵地用光照過這些,想要從中汲取些重要的信息,卻悲哀地發現,晏芳遇的記憶已經混亂到連故事語序都是前後颠倒的,到了後面的有些,盛暮甚至無法拼湊出這件事情的前因後果。
深不見底的靈虛洞内,所見之處全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字迹。
那字迹将盛暮包圍,鋪天蓋地地壓過來,盛暮感覺脖子都被這一串串一行行的字給勒住了,窒息蔓延至四肢百骸。
盛暮甚至能夠根據這一路走過來的所見,拼湊出晏芳遇記憶逐漸消散的過程。
在最開始,晏芳遇或許隻是感覺自己有些不對勁。
她會做出一些自己本不應該做的事情,手腳或許會突然地不受自己的控制,就像是有人附了她的身。
所以最開始的晏芳遇,在靈虛洞口,畫下了那個提魂的陣法。
她想要把她身體裡的另一個魂提出來,一個不行就再畫一個。她或許翻遍了妖族的古籍,把所有的提魂取魂類的陣法都試了一遍。
于是陣法連着陣法,一個接着一個,晏芳遇嘗試了無數遍,卻發現她身體裡并沒有另外的魂魄。
她還是她。
卻慢慢變得不是她了。
盛暮不知道晏芳遇是怎麼說服自己的,她不知道她經曆了一個怎樣的絕望的過程。
她隻能從石壁上窺見一角晏芳遇的經曆,看着她的記憶逐漸消散,看着她的筆記逐漸飄忽,看着她的叙事逐漸變得颠倒。
卻還在不停地記,把自己腦中僅存的,哪怕是混亂不清的東西都記了下來。
一直到最後的那一刻。
大腦空白一片,整個人如同一具行屍走肉的傀儡,連那點可悲可憐的絕望都再感受不到。
盛暮看着石壁末端,被人用力地,重重地,刻下了一行清晰的大字——
我叫晏芳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