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能站腳的地方不多。
顧汀背對着立在屏風前。屏風後窸窸窣窣響了一陣,不一會兒,方轍褪下直接套在外面的喜服,捋着衣服上的褶皺,弓身鑽了出來。
“好了?”顧汀轉過身。
方轍:“嗯。”
顧汀蹙了一下眉,還是問了重點:“你怎麼會在這兒?”
“呐呐。”方轍聳聳肩,這種時候他居然還有逗人的心思,“别這麼兇嘛。具體的情況我也不清楚,不過現在看來,我應該是副本劇情的一環。”
古早副本不像現在,規則是死的。脫離了城市,所有環節和設定必須為原劇情服務,幾乎是強制性的。即便他是統領官,也沒有幹擾或排外的權利,而是納入普通契約者,束縛和限制是一樣的。
……應該說,這樣才是對的。
時間太久,認知到這一點,他倒覺得有種久違的新鮮感。
“我一直坐在那兒,聽不見也感知不到。”方轍說,“直到剛才,你掀開蓋頭之前,我都以為自己在做一場很長很長的夢。後來夢醒了,第一眼就看見了你,還不錯。”
這貨形容就形容吧,還一臉回味似的緩緩點了兩下頭。
欠揍!
顧汀冷冷盯視他,臉不自覺拉得老長。
方轍回視他看了幾秒,忽然眯起眼動了一下嘴唇。
顧汀本以為他下一秒嘴裡就該蹦出一句“又在生氣?”或者“不開心?”。
結果就見方轍不緊不慢向他走近了幾步,人也彎下腰,歪着腦袋瞧他,拖腔拖調地說:“我怎麼感覺你有點高興呐?”
“……”
誰?
覺得誰高興???
顧汀臉拉得更長了,神色一時尤其古怪,腦子裡的想法也奇奇怪怪的。
他甚至懷疑眼前的方轍是假的。
但那欠揍的語氣又很真……
懷到最後他實在沒憋住,将信将疑地問了句:“你是不是穿過來的時候,頭磕到哪了?”
方轍:“……”
他靜了好一會兒,挑起眉梢,退讓開:“不知道,或許吧。”
這人有個習慣,習慣接别人的囫囵話,不論好與壞,擠兌還是譏諷,他都照單全收,像沒脾氣,卻給人一種敷衍和應付的感覺。
顧汀抿了一下唇,忽然覺得有些憋悶。
怔愣間,方轍已經越過他往門外走。
顧汀呼了口氣,轉身跟在他後面。擦肩的一瞬,卻見他握拳敲了敲自己的左胸口,接着就聽方轍沉沉笑了一聲。
很輕,轉瞬即逝。
-
方轍在門口停了步子。
走廊窄而幽深,油燈的光源有限,雖能發亮,卻收效甚微,照到的地方同樣有限,再遠一些燭焰輪廓漸漸洇成若隐若現的橙光,以至于兩端都隐在晦暗裡。
正常人容易發怵,左看看又右看看,兩邊糾結。
但方轍關注點比正常人神奇。
他饒有興緻地來回環顧,欣賞了幾番,也不知沖誰說:“還真是紅得紮眼。”
顧汀剛跟過去,就見他鞋尖順地輕輕一挑,一縷紅羅綢緞頃刻勾着他鞋沿懸吊起來,轉瞬間,又軟綿綿垂落下去。
“品味真差。”他低聲道。
-
方轍評價完,聽不見多餘動靜,轉頭看了一眼。
他看見顧汀頓在離他幾步遠的位置,面無表情,似乎愣了神。
方轍順着他的視線追過去,隻瞧見滿地的赤色,實在不值當他放空自己,況且他不是個容易放空的人。
“這是怎麼了?”他有些好笑地問。
顧汀被問話驚了一下,倏地回了神。
“沒事。”他含糊應了一句,這才走上來問,“哪邊?”
方轍:“問我?”
顧汀:“……不然?”
倒不能怪方轍下意識驚奇的反應,主要是平時選擇一類向來他自己拿主意。遷就某種程度上而言也算示弱,而且麻煩,像現在這樣考慮旁人的情況不多。
變乖了。
方轍看着他眯了一下眼。
顧汀轉頭就對上了他的目光,不過下一秒對方就别開了臉。
“那就……”方轍擡手往右指了指,又看了回來,征詢說:“這邊?”
顧汀“嗯”了一聲,然後冷漠地繞過他,直奔左邊。身體力行地回應了那句“這邊?”——不要!!
他這一番翻臉不認人的行徑着實打了方轍一個措手不及,不過很快他就回過味來。因為細細想來,又在情理之中。
顧汀就像翻湧的海浪,海邊的人永遠不知道下一捧浪會不會沒過腳踝。
至少得到答案的那一刻是驚喜的。
方轍實實在在地愣了一下。
半晌,他手腕撐靠着門框,悶頭低笑了一聲。
-
其實顧汀選“左”也不是毫無理由。
他方向感還可以,單獨出門去陌生地方的時候,靠導航走第一遍,第二遍就能記全路線。基本不出錯。
他醒來以後拐的第一個彎就在身後,走一段便會回到初始房間。
單看附近的布局也知道,每條走廊銜接處都有四個拐點。如果從高俯瞰的話,整座建築便是一個大寫的“井”字。
所以,不管選哪邊,都有路可走。
問題是他為什麼非要和方轍對着幹?
不錯,這完全符合他的脾性,喜歡看别人吃癟的惡習。
但顧汀轉念一想:倘若換一個人來,比如蘇塘、商紫蘭或者馬凡,他還會産生這種心思嗎?
……
或許吧。
三個字落地的瞬間,顧汀又是一怔。
因為這種模棱兩可的判斷放在他身上本就不正常。自從遇見方轍,他的不正常越來越多,多到居然成了别樣的正常。
果然!早早就應該甩了他!
沒過幾分鐘,欠甩的便追了上來。
顧汀聽見一串腳步聲由遠及近,又慢慢穩了步調亦步亦趨地并肩靠在他旁邊。
顧汀冷着臉裝聾作啞。
然後他的肩就被人叩了兩下。
顧汀:“……”
他選擇繼續裝。
于是又被叩了兩下。叩的人用的是指尖,很輕,反而有點像貓不懷好意探出的爪尖,隔一會兒戳你一下,不疼,但那種感覺很難形容……
顧汀裝不下去了,他沉着臉瞪過去:“嘴掉了?有話不能直說?!”
戳什麼戳?!
他這一嗓子氣勢十足,吼得方轍朝後讓了讓,笑着收了作亂的手,說:“你沒發現有點奇怪嗎?”
“奇怪?”顧汀想了想,想不通,果斷皺眉問他:“哪?”
卻見方轍指了指自己說:“我。”
顧汀:“?”
觑見他的神色越來越古怪,方轍終于還是當了回人,跟他解釋說:“一般來說,副本的每一節劇情都該有理有據,比如一言不發把你關在某處地方,會影射一定的劇情走向。那先關我的理由是什麼?讓我遲一天入劇情存在何種意義,至少目前沒有任何根據。”
的确,不管是單獨給他安排支線,還是扣留在房間内,大費周章地換上喜服,若不是代表某種含義或者作為推進劇情的一環,說不過去。
顧汀沉吟片刻,點頭說:“嗯,之後應該會用上吧。”
-
這條走廊真的極長,他們沿路排摸了半天,終于又看見一間透光的屋子。
但除了這間屋子,幾條走廊剩下的全部蒙着一層黑,也就導緻它被很好地凸顯了出來,反而怪異。
這間屋子的門和顧汀、方轍的那間一樣,既無握把也無鎖孔,像在一塊黑色幕布上橫平豎直地劃了幾道線交錯在一起,湊成了方正的一張“口”。
好在它合得不緊,一推就開。
顧汀看了會兒,剛想擡手,燈忽然熄了,緊接着門内傳來一陣尖銳的刮擦聲。
如同細長的指甲狠狠扣進黑闆,拼命往下抓撓。聽得人仿佛螞蟻爬遍了全身,連心口都是酸的。
大佬當即垂了手,一臉晦氣地退讓了幾步,表情活像灌了一大桶泔水。
方轍:“怎麼?”
“你沒聽見?”顧汀一言難盡地指向屋門。
既然他這麼說,方轍真的豎耳去聽,可沒等他聽出個所以然,房門突然“砰”一聲從内撞開。
顧汀還沒看清是人是鬼,一團溜出殘影的球就慌不擇路地迎面沖來。
他滾了幾米,又在挨着顧汀前,被方轍拍了一掌,直接原地拍離了路線,趔趄了兩步,生生撞上了牆。
可能是撞暈了,那人連回彈都沒回彈,貼牆緩緩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