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汀讓了一下腳。
等人一屁股墩到地上,他才定睛看了眼,然後就看見了馬凡那張憋成青灰色的圓臉。
“……你這是?”出于人道主義,他開口問了那團球一句。
馬凡本來吓得七魂隻剩一魂,忽然間聽見熟悉的聲音,下意識揚起腦袋,緩了一秒,他一骨碌爬起來,攬着顧汀就開始叫魂:“草草草!!!吓死我了!!啊!!!”
方轍看着他的動作,蹙起眉,立即擡了一下步子。
魔音貫耳,顧汀比他還急,面色不虞地聳肩彈開了對方。方轍的稍擡的腳又落了回去。
“你不是膽挺大嘛?”顧汀問馬凡。
馬凡抻袖子抹了抹亮晶晶的生理淚水,委屈地表示說:“是,但别關我燈啊。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黑,找誰說理去?”
也是,再厲害的人也有怕的東西和怕的權利。一時半會兒克服不了。
顧汀不擅長安慰,便象征性拍了一下他的肩以示理解。
馬凡無事,方轍卻又蹙了一下眉,眉心的皺痕比上回還深。
不待他出聲,身旁的屋子裡又響起一陣腳步聲,不疾不徐地拖行至門口。
小笛專心理着他的垂耳兔書包,拉鍊剛從這頭拉實到那頭——
一擡眼,恰好跟方轍的探究且難以置信的目光對上了。
小笛:“……”
方轍:“……”
那一刻,這塊地方死一般的寂靜。
然後便見方轍眉間的那道皺痕愈發深刻,越來越……簡直能夾死一千隻蒼蠅。
“诶!”小笛生怕下一個就是自己,果斷舉手保命,“我能解釋。”
這回換顧汀夾蒼蠅了。
門前的兩人還在打啞謎。
方轍盯視他片刻,終于高擡貴手,點頭說:“行。”
小笛松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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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他這一口氣沒松太久,場景就變得十分怪異。
有多怪異呢?
簡單來說,就是這條走廊太窄,兩個人走都得肩擦着肩,四個人更是想都不要想。
于是他們分成了兩波——
顧汀和馬凡打頭陣,超前一段。
他和方轍自然落在了後面。
那掠過的穿堂風啊,都摻着一股子誓不罷休的味道。
“你故意的?”小笛忍了又忍,沒忍住,用他們兩人聽見的音量問道。
方轍的反應倒稀松平常,語氣也懶散。他似乎不願多費力氣,細聽下,卻是不怒自威:“你不是要交代?說給我聽聽。”
小笛知道他這并非生氣,隻是身居高位幾百年之間生成的習慣,松懈時,才會偶爾收斂些。
他上次一遇見,還是他忽然挺直背笑着說“我的契約者”那天。
“我隻是好奇。”小笛看着前方那道背影說,“好奇他是個怎樣的人。那天隻匆匆一眼,他渾身都是血,我沒看清他的相貌,也不知道他的性格……就是想見見。”
想見見……
所以他私自讓付呈在城市和副本間開了道門。這道門一般用在副本出現巨大錯漏或湮滅時,等于強行接通了兩個世界。其實不合規。
偏偏方轍最恪守的也是規矩,守了幾百年,束人束己。
“對不起啊。”小笛說。
他以為今天自己逃不掉了,怎麼也得受幾句訓斥,卻遲遲聽不見回音。
他們又繞過一處拐角。
顧汀的身影在牆後隐去的瞬間,小笛偶然的擡眸,忽然發現他朝這邊偏了一下頭,像不經意的一瞥。
又……
不完全是。
方轍終于出了聲,卻不是訓斥,他隻是輕歎了一氣,自嘲般松口道:“算了,我也沒資格指摘你。連我自己都……”
說到這,他又蓦地沒了下文。
連我自己都……啥???
小笛剛想追問,身旁突然嘎吱響了一聲,緊接着門洞大開,向牆狠掼,木闆與鐵銜“锵然”震顫。
他們皆被驚了一跳,紛紛望過去。
就見黑漆漆的背景色裡,武一斌未收的一條腿和摸了兩隻茶杯當啦啦隊花球的李老太。
顧汀、馬凡:“……”
方轍、小笛:“……”
武一斌、李老太:“……”
三波人對臉懵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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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馬凡先反應過來,他看見兄弟不怼一下渾身難受:“瞧你粗魯的,還雇傭退休人員,壞的嘞。”
“滾。”武一斌走過來,對着他兩瓣屁股就是一腳。
他倆互相嗆,誰也不放過誰,鬧作一團。小笛和李老太便隔岸觀火。
幽靜的走廊忽然就湧進了鮮活氣,暫時打散了緊繃已久的氛圍。
顧汀和方轍就在這樣松懶的氛圍裡,目光隔着幾人,倏地撞在了一起。
那一眼仿佛帶着灼人的熱度,下一秒,兩人的目光便同時錯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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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太數了數人說:“我們是不是還差兩個。”
“嗯。”顧汀收了視線落回來,偏頭示意另一邊說,“不出意外,他們在那邊的房間裡。”
他這個不出意外還真沒出意外。
五分鐘後,他們從一間亮得有些晃人的屋子裡尋到了于紫和山羊胡。
雖然門一推就開,但他倆沒敢輕舉妄動。
畢竟門外一片黑。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于紫小心翼翼從屋裡出來的時候面皮泛着紅。山羊胡倒看不出什麼。
“你咋了?”馬凡少年心性,還是憋不住悄悄問了她一句。
聞言于紫面皮更紅了,紅得都快發紫了。她說:“太久沒說話了,憋得。”
“啊?”剛啊完,馬凡立刻有了猜測,他悄咪咪指了一下前面的山羊胡問:“他是啞巴?”
于紫忙擺手:“不是不是,他會說話。”
她回想了幾秒,補充說:“就自言自語了幾句,我聽不懂……什麼佛啊、怨氣的。像參禅人念的經。”
“哦哦。”馬凡若有所思地點了兩下頭,揭過了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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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四波人彙聚,一個不多一個不少,當務之急,該是找出去的路。
找路說白了,耗時耗力。七分靠實力,三分靠氣運。
氣運他們參差不一,不容易估計。
但實力,高低簡直不要太明顯。
所以,顧汀多了一群小弟。
他留心過,縱橫交錯的走廊圍成了“井”中的“口”字。他們正好兩人填了一條邊,相當于“口”字完整走完了一遍。
而每條邊往外延伸,代表徑直穿過走廊後至少還有四條路。
顧汀随便選了其中一條。
不過他氣運極好,第一份選擇就中了。
那是一塊巨石,橫亘在走廊間,貼着牆壁,壓得不留一絲縫隙。表面凹凸不平,鋪滿密密麻麻的小碎石。兩側的油燈一照,古怪的青灰中又夾着絲絲暗紅色。
細看才發現,那是一片溝壑,有人在巨石表面刻了字,又用朱墨填色。
可能因為年歲已久,輪廓邊緣磨損嚴重,顔色褪了大半。
顧汀瘦長的手指順着刻痕描摹了一下,轉身剛要說什麼,又忽然噤了聲。
方轍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了他身後,近在咫尺,他人往前傾着,似乎也在看石上的字。
所以顧汀轉身時,入眼便是一截脖頸,嘴唇差一點挨着他的喉結。
他明顯僵了一下,方轍似乎感覺到了,看他一眼,退讓了半步問:“怎麼了?”
顧汀閉了一下眼,聲音有些悶:“沒事。”
說完,他重新轉回去,指了指石上的刻字示意他們看。
“這是?”馬凡從牆上拿了盞油燈,湊近照過去。
一群人擠成一團,借着光,歪着腦袋辨認。
石上的字分了幾行,自右往左豎向排列。
雖然模糊不清,但根據字形,他們還是大緻能判斷出來——
“時過境遷,生死輪回。常行黑暗者,癡也,忘也。請來客幫尋塵緣舊事,念于此地,石門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