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本第二日毫不意外是個豔陽高照的大晴天。
林老爺廟請吉時,承初晨蓬勃生機之意,臨近辰時,一頂裹覆大紅綢緞和彩繡雕花的喜轎,夥同四位擡轎的轎夫和鼓樂班已經在林府外候着了。
小笛一身紅豔豔的嫁衣,提着小碎步從府裡出來,還是覺得哪哪都不習慣:“天呐,女孩子太難做了,我的頭飾好重。”
馬凡一手攙着他,同樣走不快,幾步路幫忙摁一下被風吹飄的蓋頭。
不知道這活怎麼分配的,反正他配到一個陪嫁丫鬟。
“等上了轎子就好。”馬丫鬟說。
小笛“嗯”一聲,遲疑幾秒,他又重複問了一遍之前的問題:“……我看起來會不會有點假?比如不像個女生?”
馬凡:“不會完全不會!你比女孩子還好看,出來的時候沒看見我們都呆了?!”
這是真話,他本來就長的好看,稍稍點綴一下,妥妥膚白貌美的大美人一個。
小笛被誇得不好意思答話。倒是武一斌開口怼道:“隻要你,沒有們,自己呆就算了,别以偏概全,造謠别人行嗎?”
“是是是。”馬凡說,“你不呆,你聰明的很,往那一站狐狸就主動給你送人頭。少說點話吧,武丫鬟。”
武一斌:“……”
兩位丫鬟互相傷害針鋒相對,顧汀倚靠在轎邊,在煦朗日光中眯了一下眼。
他們把小笛扶過去,又撩了轎簾,等他坐穩這才直起身。
然後就聽馬凡忽然“咦”了一聲,他探頭在轎子四周找了一圈,說:“轎夫和吹喇叭的呢?”
顧汀說:“打發走了。”
畢竟林老爺說了,進去的人有去無回,不管喜娘還是陪嫁隊伍,狐狸基本來者不拒。
這一趟擺明了兇險,沒必要推着他們去送死,而且人一多操心不過來,變數也大。
更何況……
他也不想操心那麼多人。
他頂着馬凡疑惑的表情,不欲解釋,彎着腰伸手托了一下擡杠。
馬凡傻愣愣地站着。
等了又等不見他動,顧汀擡頭看過來。
他正是青春肆意的年紀,很多時候眉宇間的情緒卻很淡,冷就像刻進了骨子裡,以至于他這麼看過來的時候,依然不弱勢,隻給人一種居高臨下的恍惚感。
馬凡被恍得腦子發白:“?”
“能搭把手嗎?”顧汀問。
他把一堆人馬打發走了,剩下的人就遭了殃。
馬凡也沒想到,他這一大早活夠忙的。
又是丫鬟,又順帶兼職轎夫,逮着單純樸實的勞動階級薅。
還能咋辦?!
難不成指望顧汀憑一己之力把轎子抱起來?
馬凡:“哦。”
-
他們擡着轎子,悠悠行進,沒悠一會兒便踏入了狐狸山界内。
四周景色更加荒涼,林府已經隻剩芝麻大一點。目光所及,除了山石砂礫,橫生的雜草,就是梗硬的黃土,并且表面覆了一層細沙,步風一過,塵霧打着旋起。
說實話,要不說他們在過本,放電視劇或電影裡,這種地方賊适合用來造亂葬崗。一個不留神,下一秒指不定從哪塊地皮裡猛地戳出來一截枯臂。
馬凡剛進山就被自己腦補的畫面激得頭皮發麻,不過不是害怕,而是興奮。
武一斌瞥掃過去一眼,拿他沒轍,提醒道:“我勸你收斂一點。”
“知道知道。”馬凡敷衍了兩句,顯然沒聽進去。
武一斌翻了個白眼,剛想張口怼,落後幾步的于紫忽然驚叫了一聲。
他們扭頭看去,就見她微弓着腰,一隻手捂着胸口拍了幾拍,由旁邊的楊老太攙住了肩膀。
“怎麼了?”顧汀問。
“啊……”于紫稍歇了口氣,這才站直了身子,指着地上一塊凸起的石頭後怕地說,“我剛剛忙着說話沒注意地上,結果腳底打滑,差點一頭砸上去,吓死了。”
那塊石頭雖不大,但頂端尖銳,像削尖的鉛筆頭。要有個百來斤的人帶着重力加速度往上面這麼來一下……
“嘶。”他們光想想,雞皮疙瘩就起來了。
“你注意一點哦。”馬凡擔憂地說。
“嗯。”于紫點了點頭,又說,“幸好系統提醒了我一句,不然完蛋了。”
提醒?
顧汀敏銳地蹙了下眉,問于紫:“它怎麼提醒你的?”
于紫被問得一愣,回憶了幾秒,說:“就……滴了一聲,說‘請注意腳下,請立刻尋找支點’,它突然響起來,我沒搞懂,下意識就拽了一下旁邊的人,真就穩住了。”
衆人瞬間了然,面面相觑間都附和着一兩句幸好幸好,
隻有顧汀不置一詞,轉而又垂落了眸光。
因為他記起了方轍曾說過的話——
“系統規定,為避免契約者脫離正常劇情死亡的情況發生,個人系統會在必要時機提醒契約者此人或者此物存在危險性。”
……
假如于紫真的不小心磕到那塊尖石,屬于“脫離正常劇情死亡”嗎?
顯而易見答案是“屬于”。
于是她的個人系統在預見後選擇出言提醒。一切恰到好處,既規避了異常喪命的風險又沒有超脫規則之外。
但……
為什麼上一個副本系統犯了錯。
個人系統差異?未知故障?又或是偏偏上個本裡将那一類死亡囊括進了“正常”裡?
……
原因無人知曉,反倒是不管怎麼解釋都莫名含糊其辭,差強人意。
其實顧汀大可以不用多介入的。
一來,他怪,少了最普遍也是最重要的系統。
難聽點形容,就像披了塊羊皮混入羊圈的惡狼,他倒不“惡”,真要說,頂多有點肆無忌憚,就算真有系統,估計也不會收斂。他隻是相較于其他人格格不入,蠻邪門的。
二來……
沒有二來了。
缺少系統已經很成問題了。
……
但這種問題變相又是萬種問題解法。好比拼圖前先找到框中的四個角,過程自然事半功倍,片片相互嵌合,環環相扣。
如果按正确順序他應該先摸清自己系統到底他媽怎麼沒的,再兜轉想辦法回到人世間。他之前的所作所為基本貼着這條線。
但……
他現在想換種玩法。
讓拼圖先嵌好特征最鮮明的那幾塊。
-
“你們系統裡有相關記錄嗎?”顧汀忽然擡眼問了句。
馬凡一愣:“啊?”
但他腦回路某種程度上來說和他牛.逼的不相上下,這麼沒頭沒尾的一句他居然很快能反應過來接上:“狐狸的新娘?”
“嗯。”
旁人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問,也沒多心想,隻沉吟半晌,回答:“有啊。”
馬凡:“你想聽?”
顧汀看着他,一臉“你說什麼屁話”的表情。
“行。”
馬凡叩着下巴思索該從哪開始講,結果被武一斌那個龜兒子插縫截過了話頭:“記錄的條例太少,最新的一條好像還得追溯到一百五十年前。”
馬凡:“……”
沒禮貌。
“隻有寥寥幾行字,寫得也特别草率。”武一斌表情十分嫌棄,“亂七八糟記了點背景故事,難易程度,以及設計人吧,比較原始。”
顧汀:“……”
聽學的人比講師表情更嫌棄,那五官皺得,下一秒估摸都能吐出來。
實踐經驗滿分,理論知識零蛋的小白名不虛傳。他自嘲地想。
山丘間格外靜,動辄便有回響。恍然間,顧汀又記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一天,同樣在本裡,一地雞血的小屋中,某人一掃而過他的表情,傾身靠過來些,用溫沉的嗓音向他解釋着何為更新,又何為清理。
當時他怎麼回得——
不對,我想他幹嘛?!
顧汀倏然回了神,他望着一群正巴巴瞧看他的人,揉了揉後勁不規整的發尾,又舔了一下幹澀的唇瓣說:“什麼叫比較原始?”
“嗯?你不知道嗎?”于紫疑惑地問道,然後餘下的都探頭過來,幾道目光直愣愣聚在他臉上。
顧汀感覺自己活像動物園裡的大猩猩。
他胡扯胡得爐火純青,敷衍說:“沒來幾個月。”
這話放别人或許行得通,但耐不住團隊裡有位打破砂鍋問到底腦袋缺根筋的。
“副本開始前,也就是你擱城市和副本穿梭的一兩分鐘,系統會特意念出來,你沒注意聽嗎?”馬凡納悶地問。
顧汀:“……”
特麼幸虧這缺根筋的玩意在前面加了個限制詞。
“沒。”顧汀繃着風雨欲來的臉。
“哦,好吧。”馬凡相信了,跟他解釋說:“原始的意思吧,你就可以意象成一種初衷。”
-
他記不清自己在死神系統裡待了多少年,細數下來,可能有十幾輪春秋。
他甚至記不清自己為何不願意回到塵世間,隻是回想起來覺得難過、排斥,那是一種從心底生出來的情緒,躲不開,割不盡。
于是他長久地留在了死生之間。
在萬物伊始,死神系統不過是空間與時間罅隙中看不見摸不着的虛妄,隻因為期許回家的人太多太多——為了達成未盡的心願;為了和特别的人好好告别;為了同家人再吃一次團圓飯……
有些人的意識掙脫自然法則,落入虛妄,徘徊于虛妄。
又過了很久,虛妄中的不歸的人越來越多。從一個到十個,再到二十個。
然後是五十、一百。
二百。
……
五百。
最終無窮無盡,聚成了一座城。
死神系統的曆史就是從這時候開始的。
有人說它是神憐憫世人的印證,也有人說它是人類的自救行動,不過,不論哪一類說法,死神系統總歸順應期許留存了下來。
如同建設百廢待興的城市,系統開端還很稚嫩,就像手機最開始隻兼具通話和拍照功能,人們每天睜眼閉眼就想過本和賺積分兩件事。
和現在唯一的不同,就是過去這兩件事要簡單得多。
那時候的副本屈指可數,種類單一,難度也大差不差。成功通關該有幾分就有幾分,無非總分多少的問題,不存在矛盾和不平衡。
……
那到底什麼時候開始死神系統變了,誰也說不清,但一定遠比第一個人發現副本偏離原劇情的那天更早。
接下來的幾年,副本的種類和數量大肆增加,甚至供過于求。
不過,這不算最緻命的問題,最緻命的是副本與日俱增的難度。有多難呢?好比牙牙學語的孩子明天就要坐上高考考場——
難得不是未知,而是信息不對等。
日複一日,城裡怨言和火氣自然越積越深。
不過,總控中心最先一批創造和設計系統的人沒讓大家等太多。更準确點形容就像期盼了許久一樣,将應對之法擺上了明面。
玩過遊戲的人都知道,怪的等級随角色檢驗條攀升,最初是一些脆皮簡單的小怪,然後怪的血變厚了,再然後又在此基礎上加了一層護盾。
總之,初始角色經驗再高都已經沒大大用了。
那怎麼辦呢?
那就推陳出新。設計更強悍、機制更逆天的角色,隻要大家有所求,不愁賣不出去。
現在,給角色換一種稱呼——
道具。
其實換湯不換藥。就像他說得,副本開始前,個人系統會“貼心”地把本次副本必要的信息念出來。
一來,防止有些棒槌不注意看;
二來,是為了渲染本次副本的難度。簡單而言,就是讓過本的契約者心裡有個底,正大光明地告訴你這次的副本難死了,你趕快緊張起來。
于是極不要臉的在文後附上針對性道具清單。
它們有利于契約者過關或保命,你可以不買但要做到心裡有數。
不買是心疼自己千辛萬苦賺來的積分,存了些僥幸心理。可真到了命懸一線的時候,誰又會來得及心疼呢?能活就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