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裡的廳堂不大,但足夠接客。
闆壁前擺了一張四仙方桌,桌上供着熏香,袅袅煙氣繞銀鼎香爐綿娜而上。依稀日光就從刻有各類圖案的支摘窗落進來,将那股淡色照得更為缥缈。
左右兩邊配齊扶手椅。
顧汀進來的時候,六人規規矩矩坐在椅子裡,椅旁的小桌貼心備好了茶水。
馬凡那杯已經快見底了。
“……”
他沒急着坐,而是站在門口,細細數了一下扶椅和茶盞的數量。
出了堂中央闆壁前面南的兩張椅和兩份茶,剩下的隻夠填七個人。
算上他不多不少,數量正好。那意思就是……
顧汀蹙着眉抿了抿唇,轉頭喊:“馬凡。”
“啊?”馬凡從喝空的茶杯裡拔出腦袋,一臉懵。
顧汀:“你喝了幾杯茶?”
馬凡更懵了,遲疑了一下,還是豎了根手指頭,支吾着回答:“……一杯。”
顧汀:“……”
馬凡:“……”
相對無言片刻,顧汀先讓開了眼,他聲音悶在嗓子底,模糊地說:“知道了。”
他說完這句就沒聲了。
衆人看着他站在原處,一幅不大高興的模樣,似乎又出了神。
實際呢他人看着還在,魂已經在天上飄了有一會兒。
……問得什麼蠢問題。
蠢死了,蠢死了。呸。
顧汀繃着張帥臉,正要落座,餘光瞥過一旁的四仙桌,倏地頓了一下動作。
???
衆人望着他重新直起身,走到那張桌前,然後伸手探向那盞依然氤氲着熱霧的茶。
顧汀指尖正要觸到,忽然有人從闆壁後的内室斜出來。
真斜。
幾乎是偏着身子漂移,像隻八角螃蟹。
一邊斜,還一邊自帶背景音樂。
“诶诶诶诶诶——”螃蟹溜出道虛影,可見快到什麼程度。
等正了身子,衆人才發現這人的邁和外貌完全不符。來給他們開門的老人性子溫吞,步調也是慢的。但他的年紀看起來居然還要稍長些。
看打扮和相貌,應該就是府宅的主人——林老爺。
林老爺也不管燙不燙,直接撥開顧汀的手,護犢子似的将茶搶先端了起來,瞪着他說:“不可失禮數。”
顧汀心說你家禮數真夠多的。
無緣無故被扣了口鍋,他不甚在意,嫌棄地盯着手指看了片刻,然後趕在他對方開口說下一句前,擱他五兩一寸布的袍袖上蹭了蹭。
衆人:“……”
林老爺:“…………”
這就顯得抱杯捂手茶的他很呆。
-
林老爺忽然大喊道:“孫管家!”
完球,要搬救兵。
衆人心一驚,扭頭看去,就見剛剛那個老人撬開阖緊的大門匆匆跑進來。一路快速提步至無宥堂内。
但是他第一件事居然不是立即答老爺的話,而是當着大家面狠剜了顧汀一眼。
顧汀還在糾結那幾根手指頭,有些心不在焉。
孫管家眼睛都快瞪抽筋了:“……”
林老爺抵拳虛咳,又喊一聲:“孫管家。”
“诶。”他忙回了神,作揖應下。
“你去把夫人請來。”林老爺說。
孫管家又應一聲,撩着袍擺,弓腰後退幾步離開了。
管家一走,林老爺一拎五兩一寸布的袍子坐下來,順便放下那杯捂手茶。他嗓音壓得低,蒼白沉穩,對衆人說:“既然你們能入府,想必知曉此行的目的。”
衆人:“……”
知曉個鬼,連哄帶蒙騙進來的。
林老爺撫着胡子哈哈笑說:“氣氛不要那麼僵嘛,我為人随和,諸位貴客不用太過拘謹。”
像為了不讓他話掉地上,被踩個稀巴爛。顧汀轉頭就把腿翹上了。
貼心呢。
馬凡偷了武一斌的茶,唏哩唏哩喝着。
武一斌小聲嗆:“出息。”
堂裡一旦有人帶頭做點熟悉且不那麼規矩的事,氣氛瞬間就能放松下來。
總之,比林老爺一兩句管用。
小笛兩手搭在膝蓋上,腰闆挺直,傾了一下身,問林老爺:“請問,您可以詳細說說要求嗎?”
既然林老爺認定他們詳知就裡,這樣問既能順水推舟了解劇情又不會露餡。
果然,林老爺輕輕松松“上了當”,說:“我的要求很簡單——”
“嗚嗚嗚——”
門口由遠及近以大水沖了龍王廟架勢的哭嚎打斷了他的話頭。
那哭聲聽起來尖利凄慘,有些刮耳,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恨不得哭得肝腸寸斷。
青天白日就鬧鬼。
顧汀忍不住皺眉,擡手揉了揉耳廓。
不多時就見門外閃進來一個人影。是個苗條的女人,一身素白,發間不帶任何玉飾,拿帕子掩了面,隻露出一雙通紅的眼睛。
一進門就渾身沒骨頭似的,軟趴趴往林老爺旁的扶椅上一躺,開嚎:“哎喲,我怎麼這麼命苦啊!!!”
“哎呦~”林老爺連忙探過去扶肩,語氣和動作輕柔的像捧了塊易化的蜜糖,“我的心肝小寶貝,别哭了,再哭,我的心都要碎了。”
結果女人哭得更狠了,林老爺哄得也更膩歪了。
小笛看了片刻,忽然托起垂耳兔書包遮了眼。
馬凡肚裡一陣翻江倒海,瞅着武一斌說:“我想吐。”
武一斌深感反胃:“我也是。”
顧汀倒還好。
他關注點不在這兒,而是發現這女子雖然面色慘白,神态憔悴,但頂多三十出頭。這老頭……
當爹都綽綽有餘。
能不能要點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