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虧超了近道。我去,重死我了。”他脫了頭盔拿手裡,一摸裆,“還卡裆,步子都邁不開。”
顧汀:“哪來的?”
蘇塘嘿嘿笑了兩聲,不太好意思地說:“商姐姐給的。”
“傳送門?!”蘇塘忽然瞅見環境發生的變化,湊上去細看,猜測道:“穿過這個我們就能過關了?”
“嗯。”
蘇塘急忙道:“那你們還等什麼,快進去啊!”
顧汀懶恹恹地瞥了他一眼,沒應。方轍也沒應。
過了片刻,顧汀偏頭示意說:“你先走?”
“……”
蘇塘一下啞火了。
總算知道大神他們在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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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半分鐘,一陣地震山搖。
所有的契約者領着大批獵人一舉沖上了山頂。
身後子彈不斷掃射。
顧汀和方轍連交換眼神都不用,就近掄倒兩個,奪過槍,又去掄下一個。
兩位大佬行事作風奇怪又默契。
明明手握武器,非不用,生掄。好好的槍倒成了擺設。
其他契約者經過他倆的時候還得縮着脖子避一下。
“跑到這兒了,然後呢?然後怎麼辦?!”
這話問的特别傻,因為蘇塘就站在門邊,像個迎賓小姐,向他們示意着明晃晃的傳送通道。
有個小兄弟三兩步竄過去,又在入口前停住了。
“穿過這個就過關了?靠譜嗎?”他問蘇塘。
“靠譜,靠譜。”蘇塘笑意盈盈,說着偷繞到後邊,把他一腳踹了進去。
他就通過這麼個冒昧的方式送回家一個。
“呼。”蘇塘捋了把頭發裝酷,看着城堡外切瓜砍菜的大神,忽然感覺自己不知不覺被帶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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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先例,很快,過關撤離的人越來越多。
數不清掄倒第幾個,顧汀忽然聽見高語驚叫了一聲。
他猛地回過頭。
高語背對着擠在排成隊進門的人群邊,她就像剛從門内出來,被一個獵人扯住了胳膊。
山頂居然也藏了人。
下一秒,那些相同的、不同的獵人端着槍,伴着搖晃的山體和滾落四濺的沙塵,如惡狼撲食般魚貫而出。
……
潑灑的鮮血和聲嘶力竭的尖叫交織成片,橫沖直撞,天地搖晃,整個副本的混亂在無數人飙升的腎上腺素中達到巅峰。
邵錦洋和江渝居然還沒走,他們撂倒圍上來的獵人,從烏泱人群中穿了過來。
混戰中,攥住高語的獵人被人用身體撞開,她感激地擡頭,卻發現是遊戲開始前和她争吵的男人。
商紫蘭和幾個男女生大聲維持着秩序。
更多人加入了戰鬥。
幾分鐘下來,顧汀脖頸、手臂、腰間血淋淋染紅了一片。
他環顧一圈副本内,沒過關的人不少,通道邊,有幾個獵人合力共推,試圖關上那扇門。
這樣下去不行。
顧汀邊清人邊迅速掃視四周,似乎看到什麼,目光忽然一凝。
“方轍!”
“我在。”方轍正撂完一個,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
再轉眼,兩人的目光不偏不倚撞上。
彼此的意思很好懂——
擒賊先擒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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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住手!不然我劃爛她的脖子。”顧汀不知何時拿刀抵了一個獵人的咽喉,此時刀刃劃破皮膚,割出一點血。
一瞬間,槍聲和騷亂戛然而止。
所有獵人像被釘在原地的木偶,空洞又無措。
很快,顧汀刀抵的獵人無端起了變化。
她的臉皮層層剝落,愈發小愈發白,最後露出底層白雪公主那張精緻白皙的臉。
“好聰明。”她笑起來,好奇地問顧汀:“怎麼發現我的?”
顧大佬嗤了一聲。
“那麼多獵人,路過你身邊都會特意繞道,生怕波及你。”他不見自傲,仍然是一幅冷冰冰的樣子,說話也是,“你說我怎麼知道的。”
能在這麼短的時間穩定陣腳、發現端倪再做出判斷,蘇塘懷疑他頭顱裡裝的不是人腦,而是高速轉動的高科技芯片。
衆人一頭霧水,面面相觑又躊躇不前。
蘇塘沖他們狂喊:“快走!快走!”
短暫議論過後,大部隊重新動起來。
這一次他們終于不再受任何阻礙,義無反顧跨過傳送之門,迎接久違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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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剩下的一波人被邵錦洋和蘇塘好勸歹勸,勸進去了。
蘇塘一隻腳踏進去,卻又探頭出來,對顧汀說:“大神,大家都知道在這兒幫不了你們,我先過去,如果這次出去我還能記得你,一定會再見的,昂!”
“……嗯。”顧汀沒回頭。
可能是這麼多天相處下來,蘇塘對他熟悉了些。雖然他還是吝啬言語,不樂意顯露情緒,但他就是能從這一個字裡聽出一點微妙的不舍和難過。
“害。”
蘇大學生喉嚨上下滾動了幾次,兩根手指強壓着眼眶,昂首挺胸,不作矯情地繼續向前走。
片刻後,最後一點身影徹底沒入通道内。
—
吵嚷的副本蓦地沒了聲音。
一片寂靜中,方轍碰了碰顧汀的肘尖說:“刀給我吧。”
顧汀沒說話,既沒問他為什麼不走也沒問對方目的,隻是刀貼着白雪公主退開一點,把刀柄遞給他。
方轍接替了位置,目光卻始終跟随着他。
看他緊繃過久微微發顫的手臂,看他被汗滴浸濕的發絲和脖頸,看他泛白的嘴唇和依然明亮清透的眼睛。
那一刻,不知道為什麼,他察覺到自己正生出一種怪異的情緒。
如何怪異——
就好比某天不小心落在他胸口處的種子忽然間生根發芽了。
細小的尖刺紮得他有點痛。
這種情緒很陌生,過往許多年裡他從未窺見過。
“統領官。”旁白低聲喊了句。
方轍回過神,那種陌生的情緒卻依舊沒散。
旁白說:“我終于知道你為什麼這麼護着他了。”
方轍冷哼了一聲。
是嗎?
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如果可以,他想問問。
但不是問一個無關緊要的NPC,而是問自己。
百年生活中規中矩,守則條例和系統規則約束他太久,以至于他時常忘記他不是一堆眼花缭亂的數據,而是一位有血有肉的“人”。
他的性格可以塑造,外形可以設置。身邊萦繞了太多溫暖真誠的人類,于是日複一日,冷冰冰的統領官似乎也沾染上幾分氤氲的煙火氣。
或許正是因為接觸了太多,他開始産生自我意識,會笑、會無聊、會疑惑、會氣憤……
漸漸地,他像大多數人類一樣,開始不滿足現狀。
……
那麼今天呢,他站在這裡,固定化的生活有絲毫改變嗎?
——答案是肯定的。
他身居高位追求這份改變,渴望這份改變,更遑論居于其下的受控者。
千百遍狼狽的逃亡、愚蠢的喪命、荒唐的結局早磨滅白雪公主循規蹈矩的思想。
于是某個平平無奇的早晨,新一輪的晨曦照進窗前,她拎着一把長刀摸入王後的房間,将她斬首于床上。
腥熱的血液四濺,床褥、毛毯、書櫃鮮豔刺目。
她坐在大片殷紅之中,第一次真心實意笑出聲來。
從此以後,她再不能回頭,短短半天時間,副本所有角色被她殺了個幹淨。又如瘋子般,不辭辛勞将他們的屍體從角角落落拖出來,累疊在一處。
最後她用殘肢斷臂墊腳,踩着屍山爬坐到最高點。
那天,肆無忌憚又癫狂至極的笑聲久久回蕩。笑累了,她蓦然生出一個新的人生目标——
她,白雪公主,和故事裡愚蠢的公主不一樣。
她要創造一個空前絕後的女權世界。
萬人之上,唯己獨尊!
……
她花了很長時間重建副本,制定規則,又花了一段時間,培養得力的殺手,推演情節,預防變故。
終于,幾年後,副本重開之際,她穿着得體,面帶笑容,站在陽光下對這些可憐蟲說:“大型童話角色扮演遊戲白雪公主加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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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汀。”
“嗯?”
“靠過來一點。”
顧汀看着他,幾秒後,纡尊降貴地挪了幾步。
方轍稍稍俯下身子,貼在他耳邊低語,之後直起身,告訴他:“去吧,我一會兒就來。”
顧汀涼涼盯着他,腮幫子鼓了鼓,似乎憋了好大一口氣。
方轍歪頭看他,嘴角挂了一抹笑。
片刻之後,沉寂許久的系統播報響徹雲霄。
【恭喜契約者完成白雪公主副本任務】
【副本将于5秒後進入清理程序。】
【倒計時】
【5—4—3—2—1】
【清理開始】
一切不公與舛錯,迷惘與厮殺在此畫下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