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路上況野就是這麼給人說的:出事故,手機丢了,車開不了了。
沒法去追那位孟小姐了。
周正不疑有他。本就是人情幫忙,孟氏夫婦自然也沒有說什麼,還主動提出賠償費用……
“老孟他們——”
周正剛開口要說什麼,周青瑤忽而晃到廚房門口:“诶,帥哥,媽跟你商量個事兒呗——”
況野心裡嘶出一聲。
他們家三個男人對自己定位都很明确:周女士忠實的一二三号仆人。
仆人一旦被扣上“帥哥”這樣的高帽子,就說明苦差要來了。
況野面如沉水,目光詢問老媽。
周青瑤靠上門框:“你郭姨新開一劇,民族舞背景,要我去做專業顧問,劇組離你這兒不遠,你要沒事開車接送媽呗?”
“就城東那影視城是吧?”周正先接上話,“我叫司機接送你呗?”
周青瑤撚起一粒車厘子,搖頭:“人家還有兩場騎馬的戲呢,想讓野子幫忙看着點。”
“可以。”況野應下來,“什麼時候您去給我說。”
家裡不缺司機,人家劇組肯定也不缺顧問,但他況野作為兒子是很缺席的。
這幾年他工作基本沒在家呆過,出于保密需要,很多時候家裡人連他在哪兒都不知道。
任務緊張時,逢年過節他甚至沒法往家裡挂個電話。
憑心而論,他對家裡人虧欠良多……
周女士心滿意足地繼續看劇去了。
沒一會兒,全景音響裡傳來那播放不下幾十遍的台詞:“……娘說,驚鴻舞是要跳給心愛的男子看的,我的确是不必再舞了……”①
況野腌制牛排的手停住。
他不動聲色地看了眼周正:“你剛說,孟家怎麼了?”
“哦——”周正接上剛才的話頭,“你這邊沒法去以後,老孟他們兩口趕緊半路轉飛洪城了。”
況野心裡一沉。
洪城。
所以,她還是去找他了……
“趕得早不如趕得巧啊,他們兩口子剛下飛機,就在機場碰上閨女,還有那黃毛保镖了。你猜怎麼着——”周正揮着菜刀繪聲繪色,“那倆人正在候機室吵架呢!”
“孟家小姑娘平時沒少給男的花銷,那小子,白天吃軟飯,晚上跑直播間當榜一大哥,還給人私信‘看看腿’。要不是孟珏卡被凍,拿他手機買機票,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發現。”
周正呵笑:“我原先以為那閨女就是個戀愛腦,結果聽老孟說,人家在機場直接就把警察和律師都喊來了,當場拉賬單算賬,說要那男的一個字兒不差,全還回來!”
況野沒吭聲,轉過身烤箱時唇邊翹起來。
舌尖在右頰内轉了圈,他問:“她沒甩那男的兩巴掌?”
“這我就不知道了。”周正聳聳肩,“不過聽老孟說,他閨女現在老實了,說以後絕不找爸媽看不上的男人。”
“孟太還開玩笑,說主要他們閨女沒見過好的,要咱兩家啥時候碰個面,等小孟見着你,絕對看不上别——”
猛地刹住話頭,周正自覺不妥:這少爺,平時最煩被亂點鴛鴦譜。
烤箱那邊半天沒動靜。
周正瞄過去,意外沒看見陰沉沉的臭臉。
相反,人眉梢眼角都舒展着,看上去還挺……愉悅。
周正腦袋裡“叮”出一聲——有戲啊!
保不齊人就喜歡孟小姐這敢愛敢恨的脾氣,正好配他那硬邦邦的身闆。
思忖片刻,周正試探着開口:“那小孟,我見過兩回,挺好一姑娘——性格好,學曆好,長得更好。”
說着他摸出手機,調出之前集團年會的照片,孟家三口就在前排:“瞧,這一米七好幾的大個——”
況野瞟了眼周正的手機,目光微晃。
定睛再細看,他怔住。
被放大照片裡站着一家三口,中間的女孩笑臉盈盈,短發齊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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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鴻,鴻鴻——睡了沒有啊?”
門闆後響起姥姥壓着嗓子的聲音,孟驚鴻趕緊放下手機,走過去打開卧室門。
老人家見着她,立刻眉開眼笑,藏在懷裡的碗也拿出來:“快,你媽媽睡了,姥偷摸給你煮的,快吃!”
孟驚鴻接過小湯圓,眼睛笑彎:“謝謝姥姥!”
“多吃點,别聽你媽的天天要你減肥……”老人家摸了把孫女皮薄骨細的小臉,滿眼心疼,“明兒放學姥接你去,咱偷偷去吃銅鍋涮!”
“好!”孟驚鴻拿臉頰貼貼老人,撒嬌道,“姥姥最好了!”
老人家心滿意足地下樓了,孟驚鴻端着湯圓坐回床邊,重新拿起手機。
“喂?姥姥又來給你送吃的啦?”莊懿在電話裡問她。
“是啊。”孟驚鴻歎了口氣,“我感覺她糊塗的時間越來越長了。”
姥姥将自己困在了小孫女年幼時,在她眼裡,孟驚鴻依舊是需要接送上學的小姑娘,每天最大的苦惱是被媽媽管理體重吃不上零食,還會因為撕胯開腿疼得掉眼淚……
莊懿也跟着歎息:“唉,不是說那個特效藥挺管用的嗎?”
“對身體機能比較管用,我姥姥身體倒是精神得很。”孟驚鴻垂低頭看湯圓,“記憶估計是再也好不起來了……”
“那你就趁她清醒的時候多跟她說說話……”
倆姑娘就着老人的事兒說了一會兒,話題又轉到孟驚鴻這次出遠門上。
“阿姨打電話說找不着你了,我當時就吓死了你知道嗎!”莊懿的語氣裡全是後怕,“經紀人摁着我非讓把那場戲拍完,我NG了有十幾次,拍完就哭了——導演還以為我吓的都沒敢再罵我……”
“後面我車都往回趕了,助理才接到你電話——你個死女人!再不高興也不能玩失蹤啊!”
“哎呀不是——”孟驚鴻很不好意思,“我真不是故意的,手機摔壞了嘛……”
“那邊真就連個公共電話都沒?那你昨晚怎麼過的啊?車裡窩了一夜?”
“嗯……差不多吧。”孟驚鴻含糊其辭——并非有意隐瞞好朋友,隻是,她自己現在都有些不确定了……
湯匙在碗底輕輕攪動,女孩的聲音很輕:“莊兒,你說,會不會真有平行時空之類的?”
莊懿愣:“啥?”
“就是……”孟驚鴻扣弄起指甲,很小聲,“會不會哪天你突然認識一個人,你們之間明明發生了很多事,但是分開後,你發現這個人……似乎并不存在?”
“什麼啊?”莊懿聽得一頭霧水,“你穿越啦?穿成誰了?”
你看,任誰聽都覺得她是在發夢。
孟驚鴻苦澀笑了下,搖頭:“沒有,就……突然想到的。”
莊懿也沒再多問,好朋友這段時間心情很不好,偏偏她在劇組裡天天拍大夜戲,也沒法陪人家……
“對了——”莊懿一下想到什麼,“我今兒剛敲定下一部戲,女三号呢!”
孟驚鴻莞爾:“恭喜呀,加油,馬上就能演女主了!”
莊懿“嘿嘿”笑了下,繼續道:“這部戲是民族舞背景的,需要幾個會跳舞的女演員,你要不要來客串一下呀?”
孟驚鴻婉拒:“我哪裡會演戲啊。”
“沒事,戲份不多,主要要舞跳得好,然後必須上鏡——這不就是你嘛!”莊懿麻纏道,“哎呀你來嘛來嘛,你在家呆着也不開心,過來劇組體驗下,順便賺點外快,最重要的是,咱倆就可以公費見面了呀!”
孟驚鴻有些猶豫:“我再想想吧……”
電話那頭有人喊開拍了,莊懿快速道:“你想好立馬給我說哈,我去找副導。”
“知道了,你快去吧。早拍完早休息。”
挂掉電話後,孟驚鴻失神般呆坐許久。
湯匙舀起一個涼掉的湯圓送進嘴裡,她機械般咀嚼。
片刻後突然又站起來,直直走向門口的行李箱。
箱子倒地,拉鍊拉開,東西一樣一樣被拿出來:
手機黑屏,屏幕一角碎成蛛網;
相機還有一半電,裡面錄下了她昨晚在湖邊那段即興;
舞鞋緞面上滿是土塵;
最後,孟驚鴻拿出了那件紅舞裙。
指尖撫過裙擺上的勾絲,一切都是真實發生過的。
一切都有迹可循。
一切,不包括那個男人。
就像一場绮麗而荒唐的夢境,他什麼都沒給她留下。
除了……
孟驚鴻手壓上胸口,長長籲出一口氣。
——除了這顆想起他時,依舊悸動不停的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