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便到了三司會審這一天,三司會審已是十幾年來都未曾有過的稀罕事兒了,因此有不少百姓都在好奇陳氏會是什麼樣的下場。
裴硯将陳祺祖孫倆帶出來的時候,百姓們都紛紛圍在大理寺兩側,臂彎裡挎着個竹籃子,從裡面掏出今早特地去集市買的菜葉子和雞蛋,狠狠地砸在這兩個人面獸心的狗東西身上。
不一會兒,這祖孫倆就被砸得蓬頭垢面,甚至走在前面的裴硯還一不小心被菜葉子給誤傷了,關鍵是他被莫名其妙打了一下不說,薛嘉玉還拿着那片不長眼的菜葉子笑話他。
陳祺和陳昭二人皆身着髒兮兮的囚衣,兩手雙腳都被用鐵鍊铐住,身後還有兩個獄卒看守,可謂是極為的有排面,他們倆被裴硯送上了平闆車上的鐵籠裡面,驢剛開始往前面走了幾步,那陳氏的女眷就提着裙擺跑了過來,兩手緊緊握住鐵籠,看着裡面的親人,不禁潸然淚下。
她将自己的手強行伸進鐵籠裡面,在空氣中亂抓,嗓音中帶着無法掩飾的哭腔,“昭兒,來,牽住娘的手,娘會等你回來的啊。”
陳昭握住那隻蒼老的手,“娘,你快回去吧。”
裴硯有些看不下去,他将視線投到身旁的這位婦人身上,她渾身上下沒有多少名貴之物,面相和藹,還真有些看不出來她是陳昭這種喪盡天良的人的母親。
“錢夫人,還請回府吧,若是耽擱了三司會審的時間,想必定會引得聖上龍顔大怒的。”
錢夫人早年喪夫,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陳昭一人身上,可以這麼說,陳昭是她活下去的精神支柱,要是聖上判了他死罪,那她還怎麼活得下去?
她依依不舍地望着滾滾前行的驢車,與她的昭兒越隔越遠,錢夫人隻希望聖上能夠看在陳氏為開國立下了汗馬功勞的份上,能夠放他一條活路。
裴硯和薛嘉玉先後上了馬車,她昨夜沒怎麼睡好,今早又太早起床,所以她現在昏昏欲睡,感覺一閉上眼睛,就能直接睡着。
裴硯看她時不時眨巴眨巴兩下眼睛,腦袋一點一點的,莫名覺得她十分可愛,他握住薛嘉玉的肩頭,将她放倒在自己的腿上睡覺,薛嘉玉迷迷糊糊地就枕在他的大腿上睡着了,甚至還流了幾滴口水在他的官服上。
他掏出手帕給薛嘉玉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旋即給她翻了個面,讓她仰着睡覺,這樣一來他的官服就不用再受到口水的摧殘了。
薛嘉玉這一覺睡得特别安穩,她醒來時,馬車已然駛進了宮門,她從裴硯的大腿上蹭起來,伸了個懶腰,随後撩起藍色的簾子,看向四方格窗戶外的世界。
今年的春天來得比往年早了許多,這才剛至二月份,春雪就已漸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即将萌芽的春意。
枯樹逢春,枝頭生芽,野花含苞待放,青草郁郁叢生,百姓生于安樂,長安歌舞升平,一派熱鬧繁華景象。
她也莫名地更加期待這新的一年。
薛嘉玉将簾子整理好,一想到一會兒就要進殿面見聖上和朝臣,她心中難免有些緊張,轉過頭來詢問裴硯:“文溪,你快幫我看看我的儀容怎麼樣?”
在裴硯眼裡,無論她打扮與否,她都是最好看的那一位小女娘,唇紅齒白,皮膚也不似曾經那般幹癟發黃,身上也長了點兒肉,渾然是一副健康的模樣,而裴硯正是喜歡她這副健康無虞的樣子。
“很好,你不必緊張,聖上挺平易近人的。”
在薛嘉玉的印象中,皇帝都是不怒自威的,一旦觸及天子逆鱗,那麼小命恐怕就保不住了,不過太宗皇帝就是個例外,他廣開言路,好讓群臣們敢于直谏,而太宗也從不怪罪他們,反倒是認真聽取,這才鑄就了一大盛世。
“你覺得聖上平易近人,那是因為你是皇親貴胄。”
這句話說得确實沒錯,畢竟算起來,裴硯與聖人也算是表兄弟,自小便一塊兒長大,不過聖人被立為太子之後,便就不能那麼随心所欲地出宮去玩兒了,隻能裴硯偶爾去宮裡找他。
不過聖人登基之前就常常與其他世家公子圍在一起尋歡作樂,一點兒也看不出來這是天龍之子,所以哪怕聖人登基以後,那些和他關系甚密的好友在私下依舊會稱呼他為三郎,而非聖人。
裴硯兩手握住她冰涼的左手,“你且放寬心,待會兒你該怎麼說就怎麼說,這不還有我在嘛。等三司會審結束以後,你随我一塊兒去面見聖上,讓他給我們賜個婚?”
“啊?賜婚?不用這麼麻煩吧,不可以直接交換婚帖嗎?”
“就當沾一沾聖人的喜氣,可好?”
薛嘉玉想着賜婚應該也沒什麼,便就答應了下來。
馬車不能直接停在太和殿門口,于是二人一同下了馬車,一塊兒在宮人的帶領下走過去。
這時候的裴硯比平常之後正經了不少,她跟在他的身旁,偷偷擡眼看他,隻見他面若冰霜,腦袋上戴着黑色幞頭,後面的兩個尾巴耷拉着,又身着紅色圓領官袍,不僅襯得人皮膚白皙,還顯得他更加玉樹臨風了不少。
薛嘉玉忽然發現自己确實是撿到寶貝了,能和這般芝蘭玉樹的郎君攜手共度餘生,倒确實是一件美事,光是每日瞧着他那副難得的好皮囊,薛嘉玉的心情都登時好了不少,指不定以後還能多活幾歲呢。
二人來到威嚴肅穆的太極殿門口,大門敞開,兩位内侍守在門口,裡頭群臣肅立,無人敢打瞌睡。
裴硯帶着她踏進太極殿,殿内聖人正身着龍袍,坐在龍椅之上,身後的那堵牆上挂着一塊金色的牌匾,上面題着“中正仁和”四個大字,擡頭一看,隻見天花闆以淺綠色為底色,上面雕刻着相同的二龍戲珠的畫面,最中間的那一塊凹進去了一些,仔細一看,是一條蜿蜒盤旋的金龍,面容威嚴,不怒自威。
坐在龍椅上的聖人兩手搭在膝蓋上,他确實就像裴硯說得那樣是個平易近人的君主,而且瞧着年齡并不大,興許就比裴硯大個幾歲。
聖上見裴硯的身邊跟着一位小女娘,便明白這女娘就是裴硯之前提起的那位心上人了,他的目光不禁在薛嘉玉身上逡巡了一遍,對這位毫無身世背景的女娘有些好奇。
薛嘉玉注意到聖上一直在盯着自己看,心中不免有些發毛,她默默垂下腦袋,不敢與聖上對視。
裴硯沖着聖上行禮,“聖上,臣已将陳祺、陳昭二人帶來。”
聽及此,聖上立刻收回探求的眼神,轉而一本正經道:“将他們二人帶進來吧。”
裴硯側了側身,對立在門外的幾人招了招手,獄卒立刻就把祖孫倆拖了進來,形容極為狼狽。
陳祺曾官居二品,因早早乞骸骨而脫離了官場,如今他再度和自個兒曾經的同僚和政敵見面居然是這樣的一番畫面,陳祺頓覺無地自容。
接着裴硯又道:“聖上,這位女娘便是十三年前薛氏滅門案中唯一活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