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籁門,坐落綿亘山脈之末,青山環抱之中。群山缺處,一江蜿蜒奔流而去,水氣充沛,四時不枯。
南霜手持那封傳書,攜緒、墜、微、晝四人停在山門前。
此處已聚了不少人,皆着自家門派服飾。幾大名門正派自不必說,一些名氣稍低的小門派也派了一兩人來,看來此次萬籁門幾乎能邀盡邀,倒是大方得很。
萬籁門幾名徒子站在稍高處,大師姊展妧持一名單,細細清點着。
“師姊,來齊了麼?”
“還差幾個。怎的連長空門也還沒來?阿錦,你去傳書問問她們走到哪裡了。”
展錦應了一聲,迅速折紙鶴放去,不久便等來回信。她打開一瞧:“她們說門中有事,這次不來了。”
“怎麼也不早說。”展妧皺眉将名單上長空門三字圈起來,“那還差三個。等到辰時她們要是還沒來,就不等了。”
展錦早有些不耐煩,往下環顧一周:“诶,這次流雪門竟然來了這麼多人,往次都隻來兩個人呢。唉,師母也是的,每次什麼不入流的都請到,來也就來一個兩個人,卻教我們好等。”
霜緒二人聽在耳中,雖知後半句并非針對流雪門,仍不免覺得刺耳。
展妧向南霜幾人方向望了一眼,輕聲斥責:“休要胡言!”
展錦也見霜緒二人神色有異,委屈道:“我又不是說她們不入流。不過非要說的話,現在流雪門名氣雖盛,到底還是那個……”
一道冷冽目光如利劍般指向她。
展錦隻覺周遭頓時冷了數分,莫名打了個寒戰。展妧暗道不妙,将手中紙筆遞給身旁另一位萬籁門徒子,走至南霜面前,抱着歉意微笑道:“我那小師妹平日裡驕縱慣了,還請姊妹莫要跟她計較。”
南霜冷冷道:“倘若阿緒如此,我會讓她親自去道歉。”
展妧神情微一滞,随即仍是笑道:“阿錦若能那般令我省心,那,那真是求之不得。”
姜見微心下亦為流雪門不平,小聲道:“所以還是任由她驕縱?哪裡有這樣做師姊的。”
聲音雖小,仍是被不遠處展錦聽了去。見姜見微面生,她當下不服氣走來:“喂,你憑什麼說我師姊?”
“好了,不要鬧了。”展妧攔住展錦,“阿錦,給她們道歉。”
展錦萬般不樂意,心間掙紮片刻,倔強道:“師姊,我又沒說假話。”
妘不墜再看不下去,加之本也是借流雪門徒子之名前來,更覺咽不下這口氣,便開口道:“萬籁門就是如此育人的麼?不見得學到多少本事,倒是先學會看誰都高人一等了。”
“你!”
展錦聞言,兩眉一豎,正要發作,卻被展妧拉住,搖了搖頭。
“阿錦,道歉。”
展錦冷哼一聲,陰陽怪氣道:“抱歉,是我不對。是我忘了上一次民間排名,貴門隻低我們十餘票,幾乎算得上并列第三,将有今世諸法源頭之稱的忘形門都比下去了,可謂極盛名門呢。”
“阿錦!”展妧眉頭蹙得更深。
“忘形門算什麼諸法源頭?”
循聲望去,卻是幾個苗疆裝束徒子。不過她們無意參與這場紛争,隻這般冷嘲一句,便轉過頭去了。
妘不墜輕笑道:“姊妹話裡話外瞧不起民間看法,可你我修行,本就應肩負為民除祟解患的責任,亦為修心積德。以我看來,民間認可,比什麼都更有說服力!”
姜見微聽不下去,扶額傳音:“平日裡沒見得你有多正經,怎麼一吵架就正經起來了?”
“人齊了。師姊,我們出發吧。”
方才站在展妧另一側的萬籁門徒子走來,輕聲向展妧道。
“姊妹教訓得是,”展妧向妘不墜道,“今後我一定好生管教她。”
展錦瞪了妘不墜一眼,因着那句“隻低我們十餘票”也并未在她話下吃虧,便也不再惦記着,跟着展妧走回萬籁門衆徒子當中。
“方才那幾個穿得又綠又紅的是什麼門派,她們跟忘形門不對付麼?”姜見微小聲問南緒。
“她們是靈昭門的。”南緒答道,“這個門派神秘得緊,并不常出山,功法玄妙詭谲。雖在外界名氣較小,大小門派卻無一不知她們厲害的。至于她們怎麼會跟忘形門有糾紛,我就不太清楚了。”
南霜道:“我倒是知道一些。早些年我替師母獨自前往忘形門交流功法心得時,曾見她們吵起來。不過吵的什麼我聽不太明白,隻隐約聽出二門追溯上去似乎是同源。”
“同源?”妘不墜若有所思,“難怪她們不服那稱謂被忘形門占去。”
既是同源,想來也是舊世某個傳承。眼下看來,似乎靈昭門才是接近“正統”那一派,可是舊世并不曾聽聞她們名聲,大抵今世才出山。
“不過,為何說忘形門是今世諸法源頭?”
南霜道:“舊世雖遭劫,功法卻并非盡數失傳。妹妹應已在那觀心異境中知曉,我們流雪門祖師姥,就是攜舊世傳承至今世的千百人之一。”
她頓了頓,又道:“可是她們很快發覺,今世天地已變,舊世功法幾乎已無法修習。這時有人站出來,自稱是忘形門中人,向世人展示了一種全然不同于舊世的功法體系,以此為交換,集得天下殘法。”
南緒颔首添道:“今世諸法,實際上就是用當初從忘形門那裡換來的功法體系改造過的舊世殘法。”
衆人随展妧等萬籁門徒子越過重重山,最終在一處雲霧迷蒙山崖下落腳。崖下蔥蔥茏茏,水氣極重,青苔厚如氈。耳畔蛙聲蟲鳴連成一片,生機盎然。
叮咚水聲從濃霧中傳出,一行人撥開雜亂草木,浩浩蕩蕩向那水聲尋去。
正是此處!
隻見一塊覆滿苔痕的山石,形似神女背倚嶙峋崖壁,正俯身撷藥。一線泠泠山泉,沿那指尖滴落,濺起剔透水花。
那指尖下,與其說是池,倒不如說是深潭。往下望時,隻見碧幽幽深不見底,仿佛要将天地吞沒一般。
果然沒有倒影!
一滴滴清泉沒入池中,留數折輕淺漣漪。姜見微盯着那水面,一股寒意莫名爬上脊背,不覺攥緊拳頭,後退兩步。
妘不墜心中似有所感,自也覺這無影池太過邪乎,竟至連她也不敢貿然前去。
衆人躊躇着。展妧在那池前盤坐下來,身前浮着一張流光溢彩不知什麼質地的七弦琴,伸手覆上琴弦。
“諸位稍安勿躁,且待我以琴聲一探。”
輕柔琴音淌出,仿佛向天地溫和問詢。
“水底确實藏了一方空間,裡邊沒什麼動靜。這山石形狀也着實古怪,該不會是封印着什麼古老邪物吧?”妘不墜仔細聆聽過那琴聲,暗暗向姜見微傳音道。
“不太對勁。”姜見微皺眉,“我一靠近這池子,就沒來由心悸,我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