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深夜,城中一座不起眼的民宅内。
葉知則拎着一個精美的酒壺,放在簡陋的粗木桌案上。
“曉山,對不住了。”他背過身,不敢面對陶曉山的表情。
陶曉山渾身未受束縛,隻是神色疲憊,因為他走不出這座民宅,發出的呼救聲也傳不出去,受困至今,他已經心力交瘁。
“我要見葉娘子!”陶曉山深深吸氣,不願意就死。
為了姜琉,為了自己,他都不想死。
“她不會來的。”葉知則輕歎一聲。
此刻阿姐她人就在外面,跟他一樣,無顔面對陶曉山。
陶曉山笑了,他笑出了眼淚,仰天幹泣良久後,他擦幹臉上的淚痕,直背坐正,拿起酒壺,給自己斟滿了一杯。
端着酒杯的手指用力發白,他連聲音也變了:“葉公子,曉山不想做個糊塗鬼,還請賜教!”
姜琉慘死,院使有重大嫌疑,他立刻跑下山找葉眉蛟報信,卻被葉知則扣在此處,不得外出。
葉家專事除妖一門,為何要幫院使隐瞞,他想不通!
葉知則嘴唇發白,坐在他對面,想要解釋,卻連一字也吐不出。
“别廢話,事到如今,問那麼多又有何用?”
大門被推開,冷風呼地卷入屋内,燈火變暗拉長。
葉銘麟站在門口,臉色陰寒,握緊了袖中的拳頭。
“阿兄!”葉知則倏地站起來,制止了他:“别動手。”
葉銘麟皺眉看他一眼,又望向陶曉山手中晃動的酒杯,不耐煩地道:“你喝還是不喝?”
陶曉山聞到了牙根泛起的鐵腥味,他咽下唾沫,咣當一聲,将酒杯放回桌案,目光死沉,猶如将死之獸:“要麼讓我見葉娘子,要麼告訴我為什麼,我立刻就死!”
“敬酒不吃吃罰酒!”葉銘麟一道符電射出,被葉知則出手攔下。
葉知則急聲道:“阿兄,我求你了。”
無奈之下,葉銘麟憎惡地道:“既然如此,就讓你做一個明白鬼。”
“洗耳恭聽!”陶曉山聲震房梁。
民宅外,葉眉蛟孤零零站着,心中如被油煎,狂風卷着她的胡服裙擺,打在她的臉上,葉眉蛟隻覺得整個人被風吹透了,什麼也不剩。
“院使若因姜琉之死被抓,殺人的原因必将被追查,此人牽涉甚廣,當年有一樁大案,葉家曾經做過幕後之人的幫手,若此案被掀開,葉家也會受到牽連,因此你非死不可。”葉銘麟見阿弟實在沒臉解釋,索性将一切坦言。
原來如此,陶曉山心想。
既然如此,今日命絕于此,是無法挽回了。
他重新端起毒酒,送到了口唇邊,兀自莞爾一笑:“師妹,我下來陪你了。”
可接着,他的手頓了一下,猛地擡起了頭。
剛才他并未出聲,是誰說出了那句“原來如此”?
門外多了一襲紫衣,葉銘麟寒白的臉變得更加可怖,兩眼成冰,嘴唇張啟,艱難地呼吸。
見葉銘麟動彈不得,葉知則腦中轟然倒塌,他手腳忙亂,無措間急出了一身汗:“師叔祖!不要殺我阿兄!”
“你好大的膽子,暗中私助邪道,好好想想怎麼跟師門交代吧!”虞守白根本不給葉銘麟留生路,說完便扼住了他的喉嚨,法力毫不客氣地擊蝕。
葉銘麟複活之後,得白山茶的邪氣滋養,如今早已邪力大盛,他艱難地移動着眼珠,想要掙紮出一絲生機,卻被一股強大的能量死死壓制,難以突破。
“師叔祖!”葉知則竟然拔劍撲了過來,瘋了一般,喊着:“求師叔祖饒我大哥一條生路。”
在虞守白分心處理之際,葉銘麟緩過氣來,然而法力的絞殺已經重傷了他,他根本無力逃走,隻好苟延殘喘着倒地不起。
“葉知則,難道你也想背叛師門?”虞守白收回了手,冷冷地問。
陶曉山将毒酒扔到地上,眼裡激動掉淚,他心有餘悸地望着葉家兄弟,不知在想什麼。
葉知則被質問,渾身發抖,他撲到角落裡,護住了葉銘麟,道:“不敢!我隻想求師叔祖不要趕盡殺絕,饒我阿兄一命。”
虞守白望向陶曉山,确認他安全無虞,再看向葉知則時,唇角一扯,嘲諷之意十足。
葉知則滿面羞愧,臉漲得通紅:“隻要能饒了我阿兄,師叔祖可以把人帶走,不然就連我也一起殺了吧!”
虞守白不快地皺眉:“葉知則,我看你的心智已被蒙蔽,還不讓開!今日他必死無疑。”
“宗師弟子,難道就很清白嗎?”受傷的葉銘麟從後面撥開阿弟,露出了自己。
“阿兄!”葉知則慌忙阻攔,被他擺手制止,慘笑道:“今日之事并非偶然,師叔祖是跟着阿姐來的吧?你懷疑葉家已經很久了?”
虞守白不答,眼中殺氣不減。
“知則,記住我的話,保護葉家,保護除妖門。”葉銘麟知道今日中計,自己已無生路,索性竭盡全力,拼命彈起撲向了虞守白。
法電猶如悶雷,響徹天際,正中葉銘麟胸口。
虞守白果斷地出手,了結了葉銘麟的性命。
民宅外,葉眉蛟被法電震得跪下,溶金劍拄在地面,她在反射的電光中看到了狼狽的自己。
她聽到了一切,心知虞守白是跟着自己找到的此地,然而她卻不敢露面。
此時此刻,民宅裡的每一個人,無論是誰,她都無法面對。
陶曉山因為信任,出事後第一時間來找她求救,可當她從阿弟那裡知道了葉家會被牽連時,卻沒有選擇救他。
師叔祖雙目如炬,絲毫容不下邪道,也容不下私心作祟的她。
兩個孿生阿弟,一死一傷,她救不得,也責備不得,因為他們都是為了葉家。
葉眉蛟蒼白地跪在地上,渾身被風貫穿,心如死水沉黯。
接着,陶曉山連夜趕到了察淵司,交代姜琉案的始末。
天色初明之際,趙初荔被令月從睡夢中叫醒,遞上厚厚的一塌案情記錄。
趙初荔打了一個冷噤,目光穿過層層帷幔,問道:“誰送來的?”
令月臉色難看:“虞!”
趙初荔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唇,接到手裡一頁頁翻看,表情逐漸凝固,眉眼間籠罩上一層憂慮。
“虞守白人呢?讓他進來!”她擱下案情記錄,心事重重。
令月啧了一聲:“殿下,這樣做合适嗎?”
趙初荔答非所問:“莫非他還是不肯進來?”
令月擡頭望天,無語地道:“他最好是。”
趙初荔隻穿着寝衣,跳下了床,兩隻腳捅進圓口軟鞋,一溜煙蹦出了寝殿。
“哎呀!”她差點一頭撞到虞守白懷裡,幸虧他退得快。
然後繼續冷着一張妖孽的臉,用目光詢問她看過案情以後的想法。
“和我一起去禀告阿爺。”趙初荔毫不猶豫,一把抓牢了他的手腕,就要趕去阿爺的寝殿。
臨月抱着厚厚的藍狐披風,從寝殿中追了出來:“外面天涼,殿下披上!”
令月不想看見虞守白,免得心裡發堵,便指使最小的出來,偏偏這位是初生牛犢,一看見虞守白,爪子就發癢。
臨月一個箭步,撞開兩人,站在了中間,她先氣勢洶洶地攔着趙初荔往後退,再一轉身,母虎護崽般地将披風臨空展開,裹住了她。
灰藍色的狐毛遮住眼,蓋住了頭,趙初荔眼前一黑,渾身泛起柔軟的暖意。
她哭笑不得,一頓扒拉才從披風裡鑽出來:“誰要穿那麼厚的!”
話沒說完,就看見臨月不知死活地指着虞守白的鼻子,表情兇狠殘暴,也不知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