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相看驸馬的前幾日,自然要用來查案子。
葉眉蛟和鄭星鄭辰已是鐵杆,再加上如影随形的虞守白,在趙初荔看來,這個組合已頗有所向披靡之勢。
她暗自慶幸那日在河邊說服了虞守白,因此還能借助他的力量,解決蘇聞海和魅妖的案子,堪稱是一拍雙響!
一行人迎着春風,登上了南陌山,書院派來接洽的依舊是陶曉山等人。
他們都是漱石先生的弟子,身上已有功名,留在書院是為了謀求更好的發展,靠着院使推薦,以及同窗協力,在朝中得到一個前景好的職位。
隻是好的位置争奪者甚衆,不是誰都有能力拿到的,因此像陶曉山這樣沒有門路的書生,在院使身邊打雜數年,最後很大可能去一個冷僻的衙門任職。
見他迎來送往不卑不亢,個頭雖不高,卻有一番意氣灑脫、不拘于時的風度,葉眉蛟對他笑道:“曉山又要陪我們磋磨一天了。”
陶曉山道:“能替殿下和葉娘子做事,是曉山三生有幸,不知諸位今日前來,是想了解什麼情況?”
趙初荔噙笑點頭,見虞守白極快地看了一眼同行的幾人,似乎有所發現,她便順着望去,先注意到的是那名叫姜琉的女學生,此女态度雖也恭謹,但笑容裡含着幾分疏淡,偶爾還會泛起防備之色。
其餘幾人亦是情狀相似,眼神裡多出些閃避,不似陶曉山磊落大方。
隻聽葉眉蛟道:“那就有勞了,先把安待賓和厲孺子叫來,我們有話要問。”
陶曉山立刻指了一名師弟去喚二人,自己陪着他們慢慢地往前走。
葉眉蛟很喜歡聰明人,眼裡露出幾分欣賞,在路上她揚眉道:“有一個名叫阿炳的,也是書院的學子,不知曉山可認識此人?能否替我們打聽一下?”
陶曉山有些躊躇:“書院的同窗一般彼此直呼名諱,阿炳一聽便是家中小名,隻有親近的人才知曉,再說小名叫阿炳的人也不少,恐怕一時間難以對上号。”
虞守白始終留意着另外那幾個人,當姜琉聽到阿炳時,眼裡閃了一下,他便對她微微一笑,姜琉瞬間渾身僵凜,似乎被看透了内心所想,她飛快地扭過頭,心不在焉地看着道旁蔥茏的柏樹。
趙初荔對陶曉山道:“不急,有一整天的時間慢慢來查,這個阿炳已經身亡,他的阿娘在寶璐樓做酒博士,自稱姓蕭,别人喚她蕭茵娘的。”
虞守白隻能看見姜琉的後腦勺一動不動,另外幾人皆面色淡勻,沒什麼大的反應。
陶曉山驚道:“此人已經身亡了?是何時身亡的?殿下若知具體時間,那便不難查了。”
趙初荔和葉眉蛟對視一眼,苦笑:“這個還不清楚,能否将近幾年書院身故的學子整理出名單,再逐個排查?”
陶曉山一口答應:“自然可以。”
說話間已經來到了齋舍,陶曉山道:“這排屋子是專給院使的親傳弟子居住的,屋内更寬大些,我要了一間閑置的,給各位暫時歇腳。這就去統計名單,請各位稍待片刻。”
虞守白補充:“不僅是身故的學子名單,失蹤的名單,以及辍學的也要一并送來。”
陶曉山一愣,随後爽快應下:“沒問題,隻需多費一些時間。”
這時,安待賓和厲孺子也來了,二人上次被魅邪擄走,多虧虞守白出手相救,乍一見他,二人便激動上前深揖,說着感激涕零的話。
陶曉山便對姜琉說:“師妹,這裡便交給他們二人,你和幾位師弟随我去整理名單吧。”
姜琉反對道:“先生吩咐過,要随時滿足貴客們的要求,不如你們去整理名單,我在這裡招待貴客吧。”
陶曉山聽了也不好說什麼,撓撓頭道:“這樣也行,那就辛苦師妹在此,貴客們有何吩咐,你要盡力滿足。”
姜琉不以為然地應了一聲,帶着謙卑的笑,親自張羅起茶水。
趙初荔看了她一眼,收回目光時,與虞守白不期然地一碰,兩人眼裡同時泛起意會,又各自漠然地挪開了。
陶曉山帶人走後,葉眉蛟便讓安待賓和厲孺子坐下說話,衆人對面跽坐,姜琉烹茶畢,注入十二生肖紋銀盞中,逐一奉給衆人。
趙初荔留意到,她捧給自己的生肖盞是龍,公主降生不是秘密,她知道自己的生辰不足為奇。
可葉眉蛟接到茶盞後一揚眉,鄭星鄭辰也張口訝然,她便知道,這名叫姜琉的女學生,對他們一行人的了解,遠遠超出她的想象。
安待賓和厲孺子接過銀盞,欠身向她道謝:“多謝姜師姐。”語氣相當尊敬。
姜琉淺淺一笑,準備起身站到角落裡。
虞守白撚着手中的銀盞,出聲留人:“這位學子實在不必拘禮,你也坐在對面吧!陶曉山不在,有不少問題還需向你請教。”
姜琉猶豫了一下,依言坐在對面。
葉眉蛟眼色犀利,在虞守白和趙初荔意會之時,就敏銳地體察到了他們對姜琉的關注,待她坐下後,便主動承擔了發問的責任,以便二人察言觀色。
“今日前來,是想打聽一個人,隻知道小名叫做阿炳,是書院的學子,不知你們對這個名字可有印象?”
安待賓搖搖頭:“若知道名諱,或許還有印象。”
厲孺子也贊同:“隻有小名,隻怕對不上号。”
葉眉蛟笑道:“不急,陶曉山去統計名單了,名單送來以後,還請你們挨個回想,此人的阿娘,就是那日在寶璐樓的酒博士,與你們都見過面的。”
兩人均倒嘶涼氣,連忙應承:“那此人豈不是至關重要?我們一定會仔細辨認的。”
虞守白漫不經心掀眼,逐寸審視姜琉的反應。她臉上始終帶着禮節性的笑容,但提到阿炳那一瞬間的黯淡,逃不過在座鋒利的眼刀子。
葉眉蛟颔首,另起了話題,詢問二人的家庭情況,幾口人、都做什麼營生、平時來往的有什麼人,等等。
安待賓将自家的事情傾囊道出,沒有絲毫隐瞞。
輪到厲孺子時,便多有了一些滞澀,畢竟家貧之人,不願被外人知曉太多細節,也可以理解。
“我阿爺身故,家中隻有阿娘和妹妹,她們漿洗縫補,在坊間做些散碎零活謀生。”
“你阿娘和妹妹如何稱呼?她們供你讀書,光靠漿洗縫補賺的銀錢足夠嗎?”葉眉蛟打聽得很仔細。
厲孺子的面容扭曲了一下,懷着羞愧道:“是我無用,要靠她們養活,我曾下定決心不再讀書,到大戶人家做一名聽差的小厮,識得字的話,每月賺的也能養活家裡,可阿娘和妹妹卻死活不依,說我讀書是一家的希望,因此我......我便心安理得地待在書院,讓她們成日辛苦勞作來養活我。”
葉眉蛟不是那等驕橫的二代,立刻感同身受道:“梅花香自苦寒來,你有這樣堅韌不屈的家人,将來一定會做出一番成就的。”
厲孺子搖了搖頭,有些哽咽道:“可我到了書院才知道,想做出成就何其難也,前輩師兄們為了獲得一個職位,誰不是盡心竭力,甚至積勞成疾?我經常想,若自己熬不到出頭的那天,或者一輩子沒有出頭之日,那阿娘和妹妹怎麼辦?她們将手成日泡在水裡漿洗,做了那麼多粗活,我阿娘的手都是變形的,我妹妹她也——若我不能出頭,那她們付出的心血豈不是要付諸流水?”
說到最後,他聲音欲碎,眼眶通紅,再也說不下去。
是趙初荔打破了沉默:“天無絕人之路,你如此體念家人的辛苦,一家人齊心協力,同心同德,這樣的日子便是最珍貴的。”
虞守白心中泛起微妙,不知這番道理是帝王家收買人心的手段,還是她曾有過切身體會?
鄭星鄭辰聽了,皆對她露出孺慕的欣色,眼波軟了又軟,像輕煙一樣缭繞着她。
這時隻聽安待賓歎息道:“孺子,你休要想得如此悲觀,書院的夫子們對你的文章經常不吝贊美,好幾次命衆人傳閱,足以證明你是有真才實學的,我就不信,朝中所有取仕都任人唯親,半點不講才幹二字,殿下,請恕在下唐突,不知方才所言可算是荒謬之言?”
趙初荔的目光變得渺遠:“取仕自當以才為先,至少本殿在阿爺身邊多年,見過的一半官員都是才德顯著之輩,豈能無視真知灼見,一昧任用不堪責之人?唯有人才代出,知人善用,才有大永國運昌隆。”
安待賓眼裡立刻熠光閃爍,厲孺子也從方才的失落中振奮了精神。
生機是苦難的特效藥,哪怕再渺茫,也是希望。
“等你功成名就之時,本殿會給你阿娘和妹妹送去光耀她們美德的大禮,不過這一切,要靠你用自己的出類拔萃給她們賺回去。本殿金口玉言,在座皆可見證。”趙初荔笑着下了鈎子。
厲孺子瞬間淚灑襟懷,他雙唇抿得發白,發着抖向趙初荔趨身行禮:“但願不負殿下所望。”說完,他竟然昏了過去。
衆人驚愕,紛紛站起來扶他。
趙初荔沖葉眉蛟眨眨眼:“難道本殿說得不好嗎?”
葉眉蛟歎息:“殿下就是說得太好,他才經受不住的。”
鄭星很快用符咒喚醒了厲孺子,他淚朦朦地爬起來,給趙初荔磕頭。
“不必如此,本殿是請你來相助查案的,以後的事咱們以後再算,就算要磕頭也不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