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疊雲殿燈火通明。
趙初荔和趙影棠跪在厚軟的氍毹毯上,各自臉青面黑。
聖人、皇後并排坐着,不苟言笑,蘇貴妃華冠麗服,左臉帶着紅痕,讪讪地陪坐在一旁,束手無策。
“七娘,快向你阿爺認錯,保證以後不再跟妹妹吵架了。”蘇貴妃一說話,嬌嫩的臉上便蹙起幾條皺紋。
“蘇貴妃,七娘她動手打了十娘。”皇後警告地看她一眼。
趙初荔擡起頭,露出額角一塊磕破的油皮,紅紅的塗了藥膏,熏得她的眼睛也涼絲絲的。
“十娘也踹了我,我現在身上還疼呢,阿爺,是她先對我下黑手的。”趙影棠仗着阿爺素日偏疼女兒,沖着皇後叫嚷起來。
蘇貴妃眼角一抽,看着皇後發青的臉色,頭疼得炸開。
“親姐妹,說什麼下黑手!你們是仇人嗎?”皇後用力拍在扶手上,“葉家那混賬呢?他攪弄得阖宮不甯,自己卻跑了?”
趙初荔不語,垂眼望着地毯上的如意吉祥紋,心裡竟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悠哉感覺。
她踹了兩腳呢!
思緒回到今日傍晚,敲打完令影,她和令月低調回宮。
攬霞宮外,夕光一片玄紫,籠罩得人心柔和,紫色的夕陽緩緩沉下,漫天飄蕩着神秘的黑霞。
葉知則等候在他過去常來的翹角亭裡,身上的襕袍料子是月白色紅鯉逐浪的織金雲錦,細革鑲玉帶束腰,襯得身形如玉竹般挺俊,暮光下的他面若谪仙,清貴風流到了極緻。
葉知則目不轉睛地望着趙初荔,眼底無數波瀾往複湧動。
趙初荔恍惚了一瞬,鋪天蓋地的記憶湧進腦海,幻顯幻滅。如果是當年的小娘子,會因為此刻的晚霞,而選擇原諒他吧。
那一霎雖有些動容,可她清楚地知道,那個心裡眼裡都隻裝着葉知則的小娘子,已經不在了。
葉知則走向她時,兩眼泛着赤紅,似乎是在強顔歡笑:“你回來了。”
他的笑容并不完整,而是帶着裂痕,他自然而然,用發涼的手握住她的,“荔荔。”再輕輕用力,欲把她攬進懷裡。
趙初荔一頓,架起右手抵抗他的親近,與他對視的眼中寫着不容置疑的拒絕。
葉知則沒有松開:“荔荔,我隻是想和你一起看今天的晚霞,别推開我好嗎?”
趙初荔心中無名火起。
可她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僞裝,笑容溫和清涼:“姐夫,我已經不喜歡看晚霞了。”
她欲抽身後退,卻被他緊緊握住手腕,隻好歎了口氣:“七娘知道你私下來攬霞宮,一定會不高興的。”
“荔荔,我想好了。”葉知則如此執拗己見,也是邪門,“我不會做七娘的驸馬。”
趙初荔耐着煩躁,企圖先抽出手:“此事與我無關,姐夫怎麼想的實在不必告訴我,阿爺已經下旨,葉伯伯也對你寄予厚望,這件事并非姐夫能作主的,還望姐夫三思。”
葉知則聽得心中嘔血,加重了手中力道,令她掙脫不得。
“荔荔,我絕不會跟七娘成婚,因為我是一定要得到你的,那麼多年,我在心裡惦記的人隻有你一個,難道你敢說自己沒感覺嗎?”
趙初荔渾身一凜,想起在百花宴遊船上他突然用強,後脊梁瞬間就寒了,她四顧望去,隻見令月退避在附近的角落裡,正朝她張望。
于是葉知則說:“荔荔,你覺得我能這裡對你做什麼?令月若是過來,我絕不對她客氣。”
趙初荔隻好遠遠地搖頭,示意令月莫輕舉妄動。
葉知則松了口氣,開始用他自以為的情真意切,傾訴着他的衷腸。
趙初荔隻想盡快打發他離開,她悄悄摸出裝着一口麻倒山大王的竹筒,正慢慢打開瓶蓋時,趙影棠帶人來了。
趙影棠穿着察淵司的官服,應是從衙門裡直接趕來的,她走到翹角亭外,看見兩人手持着手,頓時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哪裡還有為官的架勢,俨然已化身為了市井潑婦,眼裡迸出的狠毒便足以把人刺穿。
“趙初荔,你要不要臉,還快不放手?”
趙初荔百口莫辯,隻要不盲,都能看出是葉知則攥着她的手不放。
“姐夫,你是不是想把事情鬧大,阿爺知道了怎麼辦?”她拼命甩開他。
葉知則正中下懷,當着氣勢洶洶的趙影棠,說話聲铿锵擲地:“那樣也好,我正要向聖人請罪,抗旨退婚一事,由我一力承擔,不會牽涉到旁人半分,聖人要打要罰,我都認了。”
趙影棠躍進亭中,厲喝:“趙初荔,如今你阿娘都不在了,還敢跟我搶?”
令月見狀不對,早已跑回去叫人,又跑回來,攔在了她身前。
趙影棠大怒,竟然跳起來,打了令月一記響亮的耳光。
令月是攬霞宮的掌宮女官,即便是皇後也不會随意打罵,何況他人?她被打怔了,擡手捂住臉,陰沉沉地盯着趙影棠。
趙影棠還欲再打,令月便不再伏低,胳膊用力一抵,擋住她的進攻,目光直直地透出兇意。
趙初荔被氣得渾身發抖,大聲下令令月:“愣着幹嘛?還不快打回去!出了事我來承擔!”
令月被打得半邊臉充血,目光卻冷得發寒,她攥着趙影棠,沒有輕易妄動,這時候,攬霞宮的人如潮水似的湧近,圍住了翹角亭。
荷月一聲令下,宮人們立刻制住了趙初荔身邊的人。
“敢來這裡鬧事,不想要命了嗎?好好教訓他們!”
那幾個人被拎到亭外,拳打腳踢,發出慘叫。
“趙初荔,讓你的人住手,否則我定不與你善罷甘休。”趙影棠被令月松開後,便反向一轉,撲向了葉知則。
偏偏葉知則打死不肯松手,還繼續說着要跟趙影棠退婚,不做驸馬,從此決裂的狠話。
“棠棠,我心裡隻有她,我也知你心裡沒有我,隻有我阿兄,咱們已經犯過一次錯,就不要再錯上加錯了。”葉知則被她糾纏扭打,還在絞盡腦汁,說服她分手。
趙影棠牡丹花一樣愛風光的人,豈能不惱羞成怒,當時便露出了牙齒,二話不說瘋了似的揍他。
葉知則一邊挨打,一邊連累趙初荔挨打,嘴裡還不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