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患者屁股還沒坐熱,就聽鶴頂洪說,“女的不治。”
第二位患者理所當然被丢出門。
等到第三位,是一位留着胡子的宦官,單前呼後擁的排場就能領略其位高權重。
鶴頂洪照拒不誤。“不男不女不治。”
外面當即叫罵開了,“好你個姓鶴的,咱家是給你幾分顔面才會前來求診,而你,仗着有一點醫術傍身,舍出幾分顔色就開起了染坊,給臉不要臉,小心惹火傷身!”
鶴頂洪在那拍耳朵,隻道蠅蟲喋喋,“素有規矩,不可更改。”
有意思,是個極有個性的醫修。有求于人,解裁春樂于當個看眼色的捧哏,“男的不治,女的不治。不男不女也不治。還有下聯嗎?”
鶴頂洪搖頭晃腦,“活的不管,死的不管,半死不活不管。”
不走尋常路的解裁春,并不把這小小的刁難放在心上。“這個好說。”
她拉過費清明,一手扯得他袒胸露乳,要看客們大飽眼福。尤其是飽滿到突出的大胸肌,搭配着他堅貞不屈的形象,在那紅豔豔的袍子下一襯托,豈止一個膚白貌美可言。
“您看看這樣一個美人兒,正值壯年,啊,不是。正值大好年華,就要香消玉殒,不覺得可惜嗎?”
“塵歸塵,土歸土。萬事萬物都有其終焉,不過歸根落葉,有何可歎息的。”
鶴頂洪走遍大江南北,用這雙眼看過的城北徐公,可比解裁春吃過的鹽巴還多,并不吃她這一套。
她觀着解裁春的妝束,洞察人的真實身份。暗道該來的躲不過,誓要追到黃泉碧落。“想必以姑娘從業的營生,遠比他人更能明白該事由。”
解裁春持着相反的見解,“要是真心闊氣,放縱它塵歸塵,土歸土,而不擅加幹涉,又要醫家做什麼?受了傷,生了病,幹脆待在家等死算了,何必開設醫館,研磨藥草。”
流暢的話語從素簪圓髻的女子口中蹦出來,一粒粒落成了水銀瀉地的珠串,前仆後繼地彈到鶴頂洪面上,就差掀了桌子,要人下不來台。
可鶴頂洪到底是有耐心。屍骸遍野的場面見多了,何況一個降生年歲還不夠她零頭的丫頭片子。
聽了一番找茬類似的言語,沒有急紅了臉,拳腳問候,反而講事實,擺道理,心思活絡得跟山上的皮猴子似的,尾巴甩啊甩,就揮到人臉上去。
“隆重介紹一下。”
解裁春單手一擺,朝向費清明的方位。“問道宗宗門,斬情峰首徒,費清明。這位仁兄雖為男身,卻有娘心。我這身衣裝服飾,全由他親手縫制打造。您的第一個要求就是為他量身打造。”
“他有修士的體質打底,身中屍毒。完美符合您的第二個要求。您有什麼理由不醫治他?”
她把用變賣随水峰弟子衣裳得來的銀錢,推到鶴頂洪跟前,“鶴老您就行行好,當可憐可憐這一年輕力壯的俏郎君,外加可憐可憐我。”
他們千裡迢迢而來,豈能兩手空空回去。那不就白跑一趟了嘛。沒有收益的事她可不做。
“道友忘了,這黃白之物乃凡塵俗物,于我等修士無半寸進益。”鶴頂洪把黃袋子往回推,“老身的問診金價格昂貴,你們二位恐怕支付不起。”
“那就是有得商量了。”解裁春把被輕薄得一愣一愣的費清明衣衫整理好,給他蓋回去,眉飛鳳舞地甩給他一個“我辦事,你放心”的訊号。
“您盡管說,有何千難萬阻,盡管包在我身上。我定當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費清明是将,費清明是土。她則否則見勢不對,拔腿就跑。
鶴頂洪直述,“近來義莊停屍總不翼而飛,遍尋不得盜屍人身影。除此之外,還有一件怪事,夜裡打更人說,聽得物體蹦跳之聲,回頭卻不見人影。”
說來是兩件叫人聽了,浮起一片雞皮疙瘩的怪談。
“偷盜,應尋當地官府、差役勤加緝拿匪徒,大破奇案,令百姓安心。”費清明讷于言,敏于行,“至于民間信奉怪力亂神之說,深更半夜,憂擾自生,自然作不得數。”
不過,活人不搶,盜死屍,凡人的喜好真是千奇百怪。
費清明腦中刷新了一遍關于凡夫俗子的認知,向下拓寬、兼容了相熟以來,解裁春各種奇奇怪怪的偏好。
至少解裁春更喜歡抱着留有餘溫的他,而不是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開小差的思緒聯系到睡相不好的同伴,一發不可收拾。
比方說,前天夜裡,解裁春睡在床上,一晚上踢了五、六次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