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清明拍着她的後背,示意她做戲要做全套,中途露餡,結局難保。
“我們娘兩自□□而來。自爹爹死後,村裡的親戚強占家中财物,瓜分田地,剩我們娘兩,孤苦無依,相依為命。”
當場編故事的解裁春,娓娓道來。三言兩語,将一對被吃絕戶的母女形象,刻畫得入木三分。
簡陋的茶攤子隻剩下她帶着哽咽的叙述,一時交錯的杯盞聲都停了,連看爐子的夥計都止住扇火的手,屏着呼吸,傾聽着她的講述。
當解裁春講述到及笄之年,鄉裡叔伯看上她,欲施歹行,負氣仗義的甘驅霖,捏碎掌中熱騰騰的茶盞,“真是豈有此理!”
“暖姑娘,為仁由己。我為你做主。我們這就殺回去,拿回你們娘倆的田地與屋舍,還之彼身。至于那些欺負你們的鄉村惡霸,我一個個把他們的頭砍下來給你坐!”
這娃子是個實心眼的好孩子,敦厚質樸,就是太容易招人騙。解裁春婉拒了這位熱心腸的修士,抽抽噎噎地圓了謊言,并在小哥的歡送下,摻着費清明遠離茶攤。
走之前還不忘帶走打包的糧食。
疾馳的波斑鸨越過荒漠,目送着龐大臃腫的風滾草。背負着瓷器、奶糕的駱駝商隊迂回曲折,開辟出一道人形河道,走幾步,清音響。
唢呐匠傳人晴大新雙手被縛,于茅室土階的監牢内,聞得陣陣駝鈴聲。連續三日滴水未沾的她,嘴唇幹燥到整體卷着幹皮,一動就有撕扯的痛感。
每一次呼吸口腔裡就泛着鐵鏽味,是雙唇幹裂後,血滲出來反流。
“你要殺我?”
身為階下囚,依舊躁動不安的囚徒晴大新,竭力想營造出比起身體上的疼痛,她脆弱的心靈更受摧殘的氛圍。奈何拿捏不好哀莫大于心死的分寸,而對方看起來也不會輕易被她所感動。
要是真能被打動,她就不會在這。要是不能被打動,她表演來有何益處?徒勞感動自己?
“我想過那麼多人,沒有想過會那個人會是你。”
“真的沒想過?”斬情峰峰主許勤豐拎着一壺桂花酒,步下台階。“這句話騙騙别人也就算了,騙我,和你合作多年的老搭檔,未免太不把我看在眼裡。”
晴大新舊跟人間世的酒肆相仿,使的伎倆總是老一套。竿頂挂着醒目的酒幌,門口堆疊着封着紅布的酒壇子,跑堂的夥計扯高了嗓子吆喝,着實欠缺新意。
她提着從購來的酒甕,拔出塞子,從上往下,粗魯地灌入晴大新口中。用烈酒解人的燃眉之急,毋甯說是火上澆油,期間的缺漏她無心琢磨。
紅塵秉持着人道主義精神,常使死到臨頭的重犯能享用最後一餐夥食,将之稱之為斷頭飯。那她添置的酒水,大約可以稱之為斷頭酒了。
世人常道修無情道者沒有人性,可看慣生死,親自送行的行當,難不成當真就能生出一顆七竅玲珑心?
她隻知道她們老了,是時候該為青春年少的晚輩鋪路了。
“你的徒弟落網之日,就是你喪命之時。你要向上蒼祈佑你的弟子沒那麼快落入法網,好讓你苟延殘喘,還是祈禱他們早日被緝拿歸案,好快刀斬亂麻,讓你早日解脫。”
“大新,你大可怨我。你還有什麼遺言嗎?”
被嗆得直咳嗽的晴大新,仰着濕潤的脖子,“我想回去。”
許勤豐裁斷一截袖子,替她抹幹淨酒漬,人順着她的回話往下說,“回去哪裡?”
“回去我們還不到勢不兩立,水火不容的時候。回去當年你為我上百戰台,而我背着血肉模糊的你下山,二人相依為命,沐雨經霜。”
“可我不願。”
許勤豐收起溫情暖意,将濡濕的長布扔向她的面頰蓋住,“用苦肉計也是不能的。你若真有心,真對我用心,真能體諒我的不易,就不該在我眼皮子底下核查漩舞大戰的真相。”
“既然用心查了,就須知你我會走到必定刀兵相見的一日。”
是啊,為什麼不做一個眼瞎耳聾的糊塗人?糊塗地生,糊塗至死。非要乘風破浪,突破遮蔽煙幕的謎團,去追尋舊日的廬山真面。
向來巧言令色的晴大新這回語塞了。
并非她不想說,而是說來無益,何必在最後的時日與唯一的舊友撕破臉皮。即便是對方親手捉她下獄。
原來她無時無刻不充斥着仇恨的心,還留有朋友的一席之地。
晴大新不嗆聲耍賴,許勤豐倒是不習慣。她按着晴大新的肩,放松語氣,“過去的事你就不該查,否則就不會斷送你的未來。聽我的,低頭認錯,偷生惜死,我能保你一命。”
而晴大新挺直了脊梁,如同一開始就不曾下放過,“你知道的,我們這一行的,死也要死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