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液池因連着湯泉宮的溫泉水,終年不凍,湖面霧氣缭繞,宛如仙境。岸邊垂柳覆雪,冰晶垂挂,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芒。畫舫早已備好,朱漆雕欄,檐角懸着鎏金鈴铛,微風拂過,鈴聲清脆。
畫舫緩緩離岸,駛向湖心。
玉露從船艙裡翻出一個精巧的銅爐,興奮道,“還是上次春日遊湖時準備的。”
沈纖雲強打精神燃起小爐,煮了一壺梅花茶,茶香袅袅,混着水霧,氤氲出幾分暖意。蘭煙則熟練地烤起提前準備好的魚和肉。
茶香混合着烤肉的香氣在畫舫上彌漫開來,竟沖淡了幾分緊張的氣氛。
商芷獨自坐在二層船艙内,望着遠處出神。身上的酸痛時刻提醒着她昨夜的荒唐,隻要一閉眼,那些畫面就會不受控制地浮現:
他滾燙的掌心,他落在她耳畔的喘息,還有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
“真是陰魂不散。”商芷猛地睜眼,想将那張讨厭的臉趕出腦海。然而當她擡眼時,那人竟真的站在她面前!
“你!”商芷驚得差點打翻茶盞,“你怎麼在這裡?”他怎麼知道她在這裡!
江樓月一襲藍色錦袍,衣襟微敞,他唇角微勾,眸中卻無半分笑意:“今晨處理了幾個棘手的雜碎,特意來向殿下解釋昨夜的事。”
商芷别過臉去,故作鎮定:“沒什麼好解釋的,左不過是将上一世的事重現而已。”
江樓月的身影在氤氲水汽中顯得格外挺拔。他向前一步,玄色錦靴踏在船闆上發出沉悶的聲響。“阿芷,”他的聲音低沉如陳釀,“你我如今已有夫妻之實,過了上元節你同樓蘭使者一同回王庭可好?”
商芷指尖微顫,放下茶盞。她轉身時,發間步搖紋絲不動:“王上何意,這是要負責嗎?”
一片梅花随風而來,落在江樓月肩頭。他擡手拂去,露出錦袍下若隐若現的繃帶。“我知宏朝禮法嚴苛。”他向前一步,柏子香氣混着血腥氣撲面而來,“是我沒有克制自己,此事既然做了,必然會對你負責到底。”
商芷忽而輕笑,指尖撫過案幾上那本翻開的《女誡》。“王上也是被那些自诩為聖的言論洗腦了不成?”她将書冊推入炭盆,火舌瞬間吞噬了書卷,“這些對女子所設的倫理綱常,不過是為了将女子困于家室之中,囚于夫家的竈台床帷之上。”
江樓月眸光一暗,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
“可本宮的心并未在被封在庭院之中,而是在廟堂之高,社稷之遠,”商芷微微退後拉開兩人的距離,擡起那雙潋滟的眸子定定望着眼前人,勾唇笑道,“所以不會被什麼嚴苛禮法所束縛,王上不必負責,本宮可為自己的主。”
江樓月站在畫舫的雕花窗前,湖上水汽模糊了他的視線。商芷的身影在霧氣中若隐若現,仿佛随時都會消散。他下意識向前一步,玄色錦靴踏在船闆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阿芷!”
他的聲音低沉如陳釀,卻帶着一絲幾不可察的顫抖。明明她就站在眼前,可他卻覺得怎麼也看不清她。那些驕傲的眉眼,倔強的唇角,都像是隔着一層永遠也拂不開的紗。
商芷轉身時,發間步搖紋絲不動。她每一個動作都那麼清晰,可眼中的情緒卻讓他捉摸不透。
江樓月突然想起那日在雪山,她也是這樣,明明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那時她甯願冒險攀爬雪山,也不願留在他身邊。而現在……
江樓月的眼神驟然變了,那裡面翻湧的情緒太過複雜,像是心痛,又像是憤怒,最後歸于一片深不見底的幽暗。
他的目光落在她腰間玉佩上,她随身帶着的竟是洛蕭然送的禮物,指節不自覺地收緊。
“王上,自重!”
商芷的聲音将他拉回現實。江樓月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扣住了她的手腕。纖細的腕骨在他掌心顯得如此脆弱,卻又倔強得不肯屈服。
“别走。”這兩個字脫口而出時,連他自己都怔住了。
商芷微微睜大眼睛,長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江樓月看着那片陰影,忽然覺得心口發悶。他不願看她同洛蕭然談笑,不願看她為黨争煩憂,更不願……看她離自己越來越遠。
商芷輕輕抽回手,指尖在他掌心留下一道轉瞬即逝的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