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升竹與地上屍體四目相接,不知是不是他眼花,隻見那原本死不瞑目的人,突然睜開了眼,張開了嘴。
在人群的擠挨中,他看得清清楚楚,空蕩蕩的嘴巴裡一團模糊血肉,沒有舌頭。溫升竹眨了眨眼,那嘴巴微微閉上,複又張開,緊接着一陣刺耳的蜂鳴聲響起,直沖他而來。
四周議論聲驟然消失,隻餘鋪天蓋地的蜂鳴無孔不入,似要鑽入他的身體,鑽入他的腦袋,将他啃噬出一個又一個的窟窿。他第一次覺得聲音這樣令人難以忍受,卻又無處躲避。
他想要轉過頭去掩住耳朵,卻發覺雙手無力,漸漸僵硬,很快就連手指也動不得。
“溫令玉!溫令玉!”就在他雙目刺痛不已,視物一片暈白模糊之時,崔冉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将他從人群中拖出來,同時也脫離了死人的注視範圍。
“你能聽到我說話嗎?”崔冉着急的聲音傳來,猶如遠在天邊隔着棉絮一樣的雲,聽不清楚。但是蜂鳴聲卻在減退,以至于完全消失。
“能回答我嗎?溫令玉!”崔冉更加着急。
隻見溫升竹緊閉雙眼,流出點點血淚,看起來十分駭人。崔冉心中明白,他這是中招了。
他違反了“不視”的規則。可是他們同樣都在這裡,同樣看到那個死人,為什麼其他人都沒事?
“唔……”溫升竹猛地呼出一口氣,清醒過來。他眼睛依舊刺痛,眼珠通紅,盈着水霧,一眨眼淚珠就滾滾而落,與面上還未幹涸的血迹混在一起。
崔冉見他醒來松了一口氣,她将他半拖半抱着,小心翼翼捏起一節衣袖擦去他面上紅痕。
“你犯規了?”沈天野有些摸不着頭腦,他剛剛差點被吓死,生怕溫升竹也變成花房裡那四人的模樣。
“我……”溫升竹茫然開口,他難得這樣。
“我看到那個死人在說話。”他說出來都覺得荒謬,可是在妖鬼控制的書院之中又有什麼是不可能發生的?
“死人說話?”沈天野摸了摸他的臉,“也就是說你因為違反了不視的規則,所以看到了死人說話,然後受了傷。”
溫升竹點點頭。
“我們都圍成一圈看,為什麼隻有你違反規則?”崔冉問出心中疑惑。
他們身旁有雜役匆匆過來将屍體罩住擡走,同時人群也紛紛散開,有三兩好事者跟上去,但是巧合的是,并沒有人發現他們這邊異狀。
“也許是因為我看到了那個人的死狀。”溫升竹思路還算清楚。
“他的死狀……怎麼了?”沈天野不解。雖然看着可怖,但是并不罕見。
“跟沈臨風一模一樣。”溫升竹阖了阖眼,他的眼睛依舊感到刺痛。
沈天野聞言陷入沉默,他心中一痛,想起那個成熟穩重的男人,與他一同跋涉過風雨,在幕天席地裡啃過冷餅子、燒過熱湯,滾滾沸水映出他們模糊的眉眼,現在已經身隔陰陽。
“我們兩個都沒見過,所以沒有受到傷害,難道書院的規則是不能直視曾經的場景?”崔冉猜測道。
“或許是這樣。”溫升竹應道,但是他又覺得不該如此簡單,不過能夠破解其中一項規則也是好事。
“不管了,以後遇到似曾相識的場面,我們一定要閉上眼!”沈天野一拍手決定道。他向來爽快,遇到這種複雜的事情慣會快刀斬亂麻。
崔冉也附和,這個書院比他們經曆過的很多事件都要複雜,隻能夠走一步看一步,索性經過曆練,他們的警覺度和思考能力都變得提高許多。
“不視”的規則已經觸發,接下來的“不言”、“不聽”、“不動”還如陰雲般如影随形。
接下來一個是誰呢?
兇手還沒找到,屍體可怖的慘狀如在目前。這個念頭不僅在崔冉他們心頭壓着,也在很多人的心頭壓着。
入夜之後,書院中依舊可聞竊竊私語聲,和秋蟬一并簌簌作響,分不清到底是秋蟬、還是人聲,又或者是妖鬼的動靜。而一個個窗格中的燈也固執地亮着,照着許多惶惶不安的臉龐。
溫升竹也睡不着。他這幾日心頭壓了很多事,白天又被那具屍體攻擊,此時眼睛又幹又痛,心中也煩躁的很,驚惶不定,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麼。
既然想不通,他索性推門出去。剛一出門撲面一陣涼氣,四下皎潔空明,令他猶在水中。他想找崔冉說說話,剛走了沒幾步,又猶豫了,畢竟夜探閨房并不尊重,可是他實在想崔冉,他迫切地想要見到崔冉,哪怕她不說話,哪怕她斥責自己一句,或者将他關在門外,但是他也會因為看到她的身影而感到安心。
就這樣,他在猶豫遲疑間,一個晃神就來到了崔冉窗下。還沒等他擡手敲門,就聽見一聲似痛苦似歡愉的喘/息。
這聲音好熟悉,令他凝在原地,手也頓在半空。是他的……哥哥嗎?